天仙界的流云总是慢悠悠地飘着,像极了长生酒馆门口那盏挂了三万年的青铜灯。灯穗上积着薄薄一层仙尘,却没人敢伸手去拂,谁都知道,这酒馆的主人李长生,最不喜旁人动他的东西。
清晨的第一缕仙光穿透云层时,李长生刚把最后一块青石板铺好。酒馆门前的石阶被往来仙人踩得光滑如玉,他却总在每隔千年的这天,换上新凿的石板。石屑簌簌落在他灰布长衫上,他拍也不拍,径直推开那扇刻满星图的木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响惊醒了趴在柜台上的白猫。它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碧绿的瞳孔瞥了眼缓步走来的李长生,又耷拉着脑袋打起了盹。这只猫陪了他不知多少岁月,从凡间到仙界,早已看淡了周遭的风起云涌。
李长生将手按在古朴的酒柜上,指尖划过一排排贴着泛黄标签的酒坛。最上层那只刻着“鸿蒙”二字的陶罐微微颤动,散发出让天地都为之悸动的灵气。他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取下中层那只写着“清风”的酒坛,给自己斟了杯琥珀色的酒液。
“叮”
酒杯轻磕桌面的声响刚落,酒馆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位身披金甲的天将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铠甲上的裂痕还在冒着青烟。他刚要开口呼救,看到李长生漠然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规矩地行了个礼:“前辈,求一杯疗伤的仙酿。”
李长生指了指墙角的空位,天将会意,连忙坐下。白猫这时慢悠悠地跳下柜台,用爪子拨了个酒葫芦到天将面前。天将连忙取出仙玉放在桌上,颤抖着打开葫芦,一股温润的灵气瞬间包裹全身,铠甲上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多谢前辈。”天将恭敬地行礼,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他知道这位酒馆主人的规矩,此地只卖酒,不问事,哪怕天塌下来,也与这方寸之地无关。
天将离开后,酒馆又恢复了寂静。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李长生靠在柜台边,指尖轻捻酒杯,目光落在窗外飘过的一朵祥云上,眼神空洞得像从未有过波澜的古井。
午时刚过,一阵香风卷着花瓣飘进酒馆。一位身着霓裳的仙子款款走来,发髻上的珍珠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她是瑶池的百花仙子,掌管三界花艺,却在千年一度的仙植大会上败给了新晋的仙草仙,心有不甘,特来求一杯“忘忧”。
“李前辈。”百花仙子盈盈下拜,声音柔得像春风拂柳,“小仙愿以千年雪莲换一杯忘忧酒。”
李长生没应声,只是将一杯淡紫色的酒液推到她面前。百花仙子感激地接过,仰头饮尽,眉宇间的愁绪果然消散不少。她放下酒杯,将一株冰晶包裹的雪莲放在桌上,轻声道:“下月瑶池设宴,不知前辈是否肯赏光?”
李长生依旧没有回应,百花仙子也不尴尬,浅笑一声,化作漫天花瓣离去。白猫跳到桌上,用爪子拨弄着那株雪莲,玩腻了又甩甩尾巴跳回柜台,继续趴在李长生脚边打盹。
傍晚时分,酒馆里来了位特殊的客人。他身着粗布麻衣,背着个破旧的药篓,脸上布满风霜,却是医仙谷的谷主。这位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医仙,此刻却面色憔悴,药篓里装着的不是仙草,而是一截枯萎的梧桐枝那是凤凰栖息的仙树,不知为何突然凋零,连他也束手无策。
“长生兄。”医仙谷主难得收起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求‘回春’一用。”
李长生从酒柜深处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瓶,放在桌上。医仙谷主连忙取出一枚古朴的丹炉作为交换,颤抖着打开玉瓶,一滴金色的酒液悬浮在掌心,散发出让万物复苏的生机。他深深看了李长生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化作一道流光离去。
夜幕降临,酒馆外亮起了点点星辉。李长生将最后一杯酒饮尽,正准备打烊,门外却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见天边火光冲天,数位金仙正在围攻一头挣脱封印的远古凶兽,仙术碰撞产生的能量涟漪让整个仙界都在颤抖。
酒馆里的酒杯轻轻晃动,白猫却只是竖起耳朵瞥了眼窗外,又闭上了眼睛。李长生慢条斯理地收拾着酒杯,仿佛外面的毁天灭地与自己毫无关系。那些金仙的呼救声、凶兽的咆哮声,都被隔绝在那扇木门之外,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当第一缕晨光再次洒落时,天边的硝烟已经散去。一位浑身是伤的仙帝拄着断裂的仙剑,踉跄着来到酒馆门前,却在看到门板上的“非请勿入”四个字时,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他知道,就算自己是仙界至尊,在这里也没有特权。
李长生看着窗外逐渐恢复平静的天空,指尖在柜台上轻轻敲击。三万年了,他在这天仙界开着这家酒馆,看了无数仙神崛起陨落,见了太多悲欢离合,心却早已如万年玄冰,再难泛起一丝涟漪。他见过鸿蒙初开的混沌,经历过三界大战的惨烈,早已看透了所谓的长生与永恒。
白猫突然竖起耳朵,望向东方天际。那里,一道从未出现过的紫气正在凝聚,带着古老而苍茫的气息,连酒馆里的时间流速都出现了细微的偏差。李长生终于抬起头,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波动。
他缓缓起身,将那只刻着“鸿蒙”的酒坛取下,轻轻放在背上的行囊里。白猫轻巧地跳上他的肩头,碧绿的瞳孔中映出东方渐盛的紫气。李长生最后看了眼经营了三万年的酒馆,指尖微动,木门缓缓合上,将所有的喧嚣与繁华都隔绝在外。
天仙界的风波也好,众生的悲欢也罢,终究只是过眼云烟。他抬手一挥,身形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酒香。
周天之上,李长生轻喃,他遥望界域屏障,自语道:“也该走了!”
那里有更古老的岁月,有更本源的道则,或许能让这亘古不变的漠然,泛起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