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愈发狂暴,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
铁城北门城楼之上,苏菱安迎风而立,瘦削的身影在猎猎作响的战旗下,竟有一种不动如山的沉凝。
她身旁的墨鸦,一双巧手在复杂的机关盘上疾速拨动,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与风雪的呼啸交织成一曲紧张的序章。
十名平均年龄不过十二岁的安济童子军,手持特制的药弩,面容紧绷,眼神却异常坚定地列于其后。
小桃的牙齿在打颤,不知是因严寒还是恐惧,她双手捧着最后一株通体泛着紫色雷光的“雷藤母种”,小心翼翼地递到苏菱安面前。
这株母种,是她从安济坊的药田秘境中,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催生出的唯一一株。
苏菱安接过雷藤,指尖的温热与母种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它深深插入城墙垛口缝隙的冻土之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三日,我要它缠住整座北门。”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眸光骤然一凝,无人察觉到她识海深处,那枚古朴的玉佩正微微震动,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空间内的时间流速被悄然调至外界的三倍。
对城墙上的众人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在那片唯她可见的密室空间里,苏菱安已经不眠不休地推演、炼药,熬过了整整九个昼夜。
与此同时,铁城之内,安济坊最深处的密室中,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叶寒舟盘坐在氤氲着淡紫色雾气的灵泉池畔,双目紧闭。
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指尖却凝聚着一缕比月光还要纯粹的银丝,正缓缓注入泉眼的核心。
这银丝,是他以自身精血凝练而成的本源之力。
悬浮在他身侧的寒菱剑发出一阵轻鸣,剑灵菱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地轻叹:“你又用精血去温养她的泉脉。这灵泉与她的性命相连,你这般做法,等同于将自己的半条命渡给了她。若是被她发现……”
“她用命布阵,我便用血养阵。”叶寒舟的回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不能上城楼,不能暴露在北狄的视线中,更不能让她在此时分心。
他能做的,便是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就在这时,平静的泉水倒影忽然一阵扭曲,竟清晰地映出了城楼上的画面——苏菱安身形微晃,猛地侧过头,以袖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丝殷红,自她苍白的唇角溢出,触目惊心。
叶寒舟猛然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瞬间寒气翻涌,周身的空气仿佛都要凝结成冰。
他下意识地便要起身,可指尖触及泉水的瞬间,又强行压下了所有冲动。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声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现在上去,只会乱她心神。”
三日后的深夜,北门外的雪地之下,异变陡生。
紫黑色的藤蔓破土而出,起初只有发丝粗细,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交错。
它们如同无数苏醒的活蛇,悄无声息地在北门外的壕沟与拒马阵之间,编织成一张巨大而致命的罗网。
一支北狄的先锋骑兵队,奉命前来试探。
为首的百夫长看着平静的城头,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策马当先冲了过去。
然而,战马的铁蹄刚刚踏入藤网的范围,那些看似脆弱的藤蔓骤然绷紧,无数细小的毒刺从藤身弹出,瞬间扎穿了战马厚实的皮肉。
“希律律——”凄厉的马嘶声划破夜空。
战马轰然倒地,伤口处流出的不是红色的血液,而是诡异的黑血,并迅速腐蚀着周围的皮肉。
骑兵们大惊失色,纷纷勒马后退,却发现脚下的藤蔓已如附骨之蛆,缠住了他们的坐骑。
北狄主帅拓跋烈闻讯,亲临前线。
他看着在藤网中挣扎惨嚎的部下,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区区毒草,也想挡住我北狄的铁骑?传闻中的中原神医,看来也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毒伎俩!”
他翻身下马,一把抽出腰间的狼首大刀,内力灌注刀身,一道凶悍的刀气横扫而出。
霎时间,十数根碗口粗的藤蔓应声而断,断口处流出紫黑色的汁液,散发出阵阵腥甜的气味。
拓跋烈收刀,对自己一击的威力颇为满意,却丝毫没有察觉,他那柄引以为傲的宝刀刀刃之上,已被一丝微不可察的灵泉气息侵蚀,悄然裂开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纹。
第七日,黎明。
北狄大军倾巢而出。
震天的战鼓声中,数万铁骑卷起漫天风雪,如黑色的潮水般直扑铁城。
那万蹄踏雪的威势,足以让任何一座坚城为之颤抖。
苏菱安依旧立于城楼最高处,白衣胜雪,仿佛要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她手中紧握着一枚玉符,识海中的古玉与之遥相呼应。
下一刻,一团拳头大小,散发着紫金色光芒的灵泉泉核,竟从她纤细的手腕中缓缓腾空而起!
泉核升至铁城上空,光芒大盛,瞬间延展成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紫金光罩,将整座铁城笼罩其中。
城中无数被惊醒的百姓看到这神迹般的一幕,纷纷跪倒在地,口中高呼“神女庇佑”。
墨鸦他如一只黑色的大鸟般掠过城头,无数细小的喷口将早已备好的火油,精准而均匀地洒向城外那张巨大的藤网。
苏菱安的目光穿透风雪,落在潮水般涌来的敌军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只轻轻吐出一个字:“燃。”
刹那间,火油遇到了藤蔓中蕴含的灵泉引信,轰然爆燃!
千百条火蛇沿着藤蔓疯狂窜行,交织的藤网瞬间化作一张吞噬一切的火网。
冲在最前方的北狄骑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卷入火海,人仰马翻,整个前军阵营顷刻间化作一片哀嚎遍野的人间炼狱!
就在这火海之中,一道白衣身影,竟踏着翻腾的火焰缓步而来。
叶寒舟手持寒菱剑,剑未出鞘,凛冽的剑气便已割裂了漫天风雪。
他的目标明确,身影如电,直取北狄的中军帅旗。
只一眨眼,他便已出现在帅旗下方,寒菱剑出鞘三寸,一道无匹的剑气激射而出,精准地挑飞了正在奋力擂鼓的传令鼓手,鼓声戛然而止。
“竖子敢尔!”拓跋烈目眦欲裂,怒吼着迎了上去。
他将全身内力催至顶峰,狼首大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当头劈下。
然而,叶寒舟只是手腕轻抬,寒菱剑的剑尖不偏不倚,轻点在狼首刀的刀脊之上。
“铛——咔嚓!”
一声脆响过后,拓跋烈引以为傲的宝刀,竟如同脆弱的瓷器一般,从被点中的地方开始,裂纹迅速蔓延,最后“轰”的一声,彻底炸裂成无数碎片!
恐怖的劲气反震而回,拓跋烈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数步,左肩的甲胄被一道逸散的剑气洞穿,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他满眼骇然,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远方,北狄可汗的大帐前,急促的鸣金之声响起。
大军如潮水般涌来,又如退潮般仓皇后撤。
城头之上,巨大的消耗与心神牵引,终于让苏菱安达到了极限。
她突觉心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再也压制不住翻涌的气血,一口鲜血猛地喷洒在冰冷的青石之上。
随着她精血的耗损,空中那巨大的紫金光罩光芒骤黯,开始剧烈地闪烁,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而坠落。
就在她身体软倒,即将从城楼坠下的瞬间,一道白色的残影一闪而过。
叶寒舟已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
他一手抱着气息微弱的苏菱安,一手将寒菱剑横在身前,冰冷刺骨的目光扫过远方仓皇撤退的敌军,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响彻整个战场:“谁敢动她,杀无赦。”
怀中的身躯,轻得仿佛没有重量,肌肤冰冷得像一块寒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流逝。
那笼罩着全城的光罩,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更加黯淡一分,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这一战,胜了,可代价,似乎才刚刚开始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