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天光尚未驱散长夜的最后一丝寒意,安济坊外却已人声鼎沸,喧闹得如同最繁华的市集。
长长的队伍从坊门一直延伸到街尾,却不再是往日那般死气沉沉。
队伍里,有拄着拐杖的老者,有抱着孩童的妇人,他们眼中闪烁的,是希望的光。
更令人动容的是,许多人手中并非空无一物,他们提着粗粮米袋,抱着自家织的土布,甚至扛着锄头扁担,只为能给这片绝境中的庇护所,添上一份微薄之力。
人群之中,五个稚嫩的身影尤为引人注目。
他们是城中被遗弃的盲童,此刻却被阿荞细心地牵着,组成了一支特殊的“嗅药队”。
他们的眼睛虽看不见,嗅觉却远超常人,任何药材的真伪、优劣,乃至是否暗藏毒性,都逃不过他们灵敏的鼻子。
这是苏菱安的智慧,她不仅给予他们庇护,更给予他们尊严与价值。
药棚前,苏菱安一身素衣,清冷的面容在晨曦中宛如玉雕。
她环视着眼前一张张充满期盼的脸,声音清亮而坚定,传遍了整条长街:“我,苏菱安,今日在此立下规矩。从即刻起,安济坊三不收——不收穷苦流民分毫药钱,不收三岁孩童半点诊疗费,不收六十老者一文养护金!”
话音落下,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前排的百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得泪流满面,他们不断地叩首,口中语无伦次地喊着:“活菩萨!苏大夫是活菩萨啊!”这股浪潮迅速蔓延开来,成百上千的人跪伏于地,那震天的呼声,几乎要将笼罩在云垂城上空的阴霾彻底冲散。
与此同时,在城郊一座废弃的矿山深处,另一场无声的行动正在进行。
铁老栓佝偻着身子,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领着苏菱安、叶寒舟、墨鸦和小桃一行人,潜入了一条幽深黑暗的地下矿道。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铁锈的气息,令人窒息。
墨鸦指尖一弹,一只通体漆黑的机关鸟无声地飞出,双翼振动,眼中的红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将前方的景象实时传回。
片刻后,墨鸦低声道:“前面有机关,是‘阴阳锁’,沿途三道,皆是如此,必须由两人同时开启。”
众人来到第一道石门前,门上果然嵌着两个造型古朴的锁孔,一为阳刻,一为阴刻。
苏菱安与叶寒舟对视一眼,无需多言。
她取出那枚温润如玉的泉核,他则拿出那枚散发着彻骨寒气的寒髓。
两人并肩而立,将双钥缓缓插入锁孔。
就在钥匙交叠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共鸣在两人之间流转。
泉核的温热与寒髓的冰冷仿佛阴阳交汇,瞬间贯通了整个锁芯。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沉重的石门应声开启,露出了更深邃的黑暗。
接连开启三道阴阳锁后,一处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巨大空间,赫然展现在众人眼前。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眼前的景象,连见多识广的墨鸦都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刀枪如林,整齐地插在架子上,寒光闪闪;铁甲成山,堆叠在一旁,威风凛凛。
而在军械库的最深处,数十架造型精密的“破云弩”静静矗立,弩臂上的符文虽已蒙尘,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气。
小桃捂着嘴,满眼都是震惊:“天哪!这些……这些足够武装一支精兵了!”
回到安济坊,苏菱安没有片刻停歇。
她立刻命小桃从她珍藏的药材中,采来三株通体漆黑、脉络如网的“黑络兰”。
她取来灵泉活水,以特殊手法迅速调制,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碗散发着异香的“解蛊散”便已功成。
她亲自端着药,来到十名因疫病而皮肤青紫、呼吸微弱的重症流民面前,将药汁一一喂下。
奇迹,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
药才入喉,那些患者身上可怖的青紫色竟如潮水般褪去,急促的喘息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神了!真的神了!”围观的百姓爆发出阵阵惊呼。
苏菱安并未沉浸在这份赞誉中。
她转身取来一块石碑,用一柄小刀,将“解蛊散”的完整药方一笔一划地刻了上去,随后命人将石碑立于安济坊门前。
她朗声道:“此方,凡识字者,皆可抄录传阅!”
此举无异于将价值连城的宝藏公之于众。
百姓们蜂拥而上,争相传抄,有人激动得高喊:“苏大夫不仅救我们的命,还要断了那些黑心药商的根啊!”
与安济坊的热火朝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百草居的一片死寂。
一封赵九针发往京城的密令被官府快马截获,信中详述了他如何散播疫病、构陷苏菱安以图谋泉核的歹毒计划。
知府看罢,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查封百草居,缉拿赵九针!
官兵破门而入时,赵九针正准备携款潜逃。
他被死死按在地上,就在他以为自己最多只是锒铛入狱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面前。
是叶寒舟。
赵九针惊恐地看着他,却见叶寒舟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一股阴寒至极的力量瞬间侵入赵九针的四肢百骸。
他体内的残毒,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杰作,此刻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疯狂地倒涌而出。
“引毒归源。”叶寒舟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赵九针瘫软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炼制的“噬骨膏”,化作一股股腥臭的黑水,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汩汩流出。
他发疯似的嘶吼:“你……你竟然用我的毒来杀我!”
叶寒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刀:“你炼毒,为害人。我用毒,为救人。区别,只在人心。”
当夜,安济坊灯火通明。
百姓们感念苏菱安的恩德,自发地将家中废弃的铁器、铁锅全都搬了出来,架起一座座简陋的熔炉,叮叮当当地为安济坊打造药锄、药碾。
熊熊的炉火映红了半边夜空,将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烧出了一片沸腾的生机。
苏菱安立于一座临时搭起的高台之上,在万众瞩目中,她缓缓摊开手心。
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莲悄然绽放,几滴银色的露珠从莲心滑落,精准地滴在下方一堆刚刚冷却的废铁药锄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银露落处,竟有一株嫩绿的幼苗,从坚硬冰冷的铁器缝隙中顽强地破土而出,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开出了一朵带着金色丝线的兰花!
“天啊!铁……铁开花了!”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苏菱安看着那朵在废铁上傲然挺立的金线兰,轻声说道,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是铁开花了,是人心,醒了。”
墨鸦站在人群的阴影里,抬头望向遥远的京城方向,目光锐利如鹰。
他低声自语:“军械有了,良药有了,人心也有了……下一步,该收网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只幽蓝色的蝴蝶悄无声息地掠过高高的城墙,翅翼在月光下微微颤动,仿佛在向着无尽的黑夜,传递着某种无人能懂的讯号。
安济坊的炉火与欢呼声渐渐平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带着疲惫与希望沉沉睡去。
夜色渐深,风也带上了几分凉意,吹过空旷的药棚,卷起几片散落的枯草。
这片由希望之火点燃的土地,在喧嚣过后,迎来了一种别样的寂静。
然而,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之下,某种未知的、冰冷的阴影,似乎正悄然凝聚,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等待着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