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由无尽黑暗与死寂铺就的唯一甬道,仿佛是巨兽张开的喉管,阴冷的风从深处倒灌而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朽气息。
苏菱安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
脚下传来“咔嚓”的脆响,那不是石子,而是人骨。
整条甬道,竟是由层层叠叠的骸骨铺成,数不胜数,在黑暗中泛着森然的白光。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数个冤魂的悲鸣之上。
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地面依旧铺满了森然白骨,而在最中央,一座由某种黑色晶石与扭曲血肉混合筑成的高台拔地而起,那便是“心茧祭台”。
祭台之上,数百道比发丝更纤细的蓝色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自地底钻出,盘旋向上,最终汇聚于祭台的中心。
那里,叶寒舟被无形的力量悬空吊起,四肢被蓝丝死死捆缚,拉成一个屈辱的“大”字。
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唯有七窍中不断探出、又缩回的诡异蓝丝,证明他还活着。
他的胸膛,随着一股无形的蛊力,如风箱般诡异起伏,每一次搏动,都让那些蓝丝的光芒更盛一分。
“万心归一蛊”已然入体,正在将他的心脉,改造成蛊虫的温床!
“叶寒舟!”苏菱安目眦欲裂,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灵力瞬间暴走,便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怀中古玉骤然滚烫,几乎要将她的皮肉烙穿!
丹田内的灵泉紫池随之剧烈翻涌,一道道精纯的紫雾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竟在她面前自行化作三道流光溢彩的光幕,如三面镜子,挡住了去路。
光幕之中,景象变幻,三重幻境轰然降临!
第一重,是镇远镖局。
熊熊烈火吞噬了她熟悉的一切,父母的身影在火光中挣扎,绝望地向她伸出手,最终被烧断的房梁砸落,在她眼前化为焦炭。
那份无力与悔恨,如烙铁般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第二重,是清冷的月下。
叶寒舟一身白衣,眼神却比寒冰更冷。
他手中拿着他们曾以心血写就的同生契书,当着她的面,一寸寸撕得粉碎。
“苏菱安,你我之间,恩断义绝。”那声音,字字诛心。
第三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废墟。
她孤身一人,手持染血的长剑,四面八方,是无数道充满憎恶与杀意的目光。
天下皆敌,无人可信,无处可归。
就在她心神即将被幻境吞噬的刹那,一道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通过某种奇特的律动,精准地传入她的识海。
“三息一破,随我节奏。”是墨鸦!
话音刚落,一阵极轻却极富规律的敲击声从外界传来,咚…咚咚…咚…那是他以机关臂敲击地面的声音,每一声都精准地踩在幻境梦丝最薄弱的频率节点上!
苏菱安猛地一凛,强行压下心头的万丈狂澜。
她不再去看那撕心裂肺的景象,而是凝神倾听墨鸦的节拍。
第一个节拍响起,她毫不犹豫地狠狠咬在舌尖上!
剧痛与血腥味让她瞬间清醒,丹田内的灵泉紫雾仿佛得到了指令,化作无数纤细的紫色丝线,沿着她的心脉逆流而上,将那些试图侵入她心神的蓝色梦丝强行剥离!
“破!”
眼前的火海应声崩塌,但她怀中的古玉,也随之“咔”地一声,多了一道清晰的裂纹。
一缕鲜血自她唇角溢出。
咚咚!
第二个节拍,她再次咬舌,紫雾如潮,冲向第二重幻境。
叶寒舟冰冷的脸庞寸寸碎裂。
古玉上的裂纹再添一道,她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涌出,脸色已然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
第三个节拍……
就在她准备故技重施,以自残换取清醒时,一盏虚幻的青色灯火,悠悠然在她识海中点亮。
那是藤娘的残魂。
“执念非错,错在执而不放。”藤娘的声音温和而空灵,“你所畏惧的,从来不是失去,而是失去之时,那份无力守护的自己。”
一言惊醒梦中人!
苏菱安的身体猛然一震。
她明白了。
她不是要战胜这些恐惧,而是要接纳它们!
这些是她的过去,是她的一部分,是铸就了今日之苏菱安的基石!
她停止了自残,反而主动向前一步,走入了那片本该已经破碎的第一重幻境火海之中。
她穿过灼人的火焰,来到父母焦黑的尸首前,双膝一软,重重跪下。
“女儿不孝……”她声音沙哑,泪水混着嘴角的鲜血滑落,滴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但女儿此生所行,皆是承你们之志,护我想护之人。今日,我不会再无力。”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眼前的火海、焦尸、废墟,如烟云般轰然消散。
那三道光幕彻底化为齑粉。
她丹田内的灵泉紫雾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骤然凝实,在她周身形成了一道前所未有、坚不可摧的心障屏障!
“叶寒舟!”
再无阻碍,苏菱安化作一道残影,直冲祭台!
“放肆!”一声尖利如百人齐诵的诡异女声炸响。
祭台前的地面轰然裂开,一道曼妙却又无比邪异的身影缓缓升起,正是圣女离姬!
此刻的她,心口处竟裂开一道缝隙,那里面不是血肉,而是一个微微开合的蝶巢!
无数幽蓝色的蝴蝶在她身周纷飞,每一只蝴蝶的翅膀上,都带着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
“双契者,窃心之贼!”离姬眼中毫无人类的情感,只有疯狂的嫉妒与杀意,“当以万心噬之!”
她素手一挥,那漫天飞舞的蓝色蝴蝶瞬间化作千丝万缕的梦蛊,如一张天罗地网,朝苏菱安扑面而来!
苏菱安不退反进!
她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利落地咬破自己的掌心,将那枚一直紧握的、沾满她心头血的净毒莲根,用尽全力掷向祭台核心——叶寒舟的正下方!
净毒莲根,遇蛊即活!
那枚看似干瘪的莲根在接触到地面浓郁蛊气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生命力!
无数道比金刚石更坚硬的银白色根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如一张银色的巨网,瞬间覆盖了整个祭台!
滋滋滋——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凡是银白根系所过之处,那些诡异的蓝色丝线瞬间枯萎、断裂,地底无数尚未孵化的蛊卵更是接二连三地爆裂开来!
“啊——!”离姬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心脉与祭台相连的她,受到了最直接的反噬。
她心口的蝶巢猛地一颤,七窍之中,无数失控的蓝色蝴蝶狂涌而出,她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轰隆隆!
失去了蛊力支撑的核心祭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开始寸寸崩裂。
被悬吊在半空的叶寒舟,也随着蓝丝的断裂,直直地坠落下来。
“不!”
苏菱安飞身而起,在千钧一发之际扑了过去,将他坠落的身体紧紧揽入怀中。
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冰冷得吓人。
然而,就在苏菱安抱住他的那一刻,他似乎在昏迷中感受到了那份熟悉的温暖与气息,竟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环住了她的腰。
他嘴唇翕动,发出了蚊蚋般的低喃:“别……丢下我。”
这一句话,让苏菱安坚硬如铁的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抱紧了他,抬头望向远处趁乱遁入黑暗的离姬背影,那双刚刚还充满温情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森然的寒光。
“梦丝可断,心蛊未灭……离姬,你逃不掉的。”
而在祭坛外围,墨鸦缓缓放下震颤停止的机关臂,看着臂上光幕里记录下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数据——关于净毒莲根如何吞噬、转化蛊力的详细过程。
他低声呢喃,语气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这种生克之道,这种吞噬法则……这已非药石,是道。”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整个祭坛的崩塌开始了。
苏菱安怀抱着昏迷的叶寒舟,脚下是不断陷落的白骨与碎石,而那净毒莲根所散发的最后一缕银白光辉,也正被四周重新涌来的无尽黑暗,一点点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