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晨曦透过窗棂洒入房中,映照出满室喜庆的红。
然而,这刺目的红在苏菱安眼中,却比寒冰更冷。
她一夜未眠,脑中反复推演着出谷的路线和寻找小六子的计划。
简单梳洗后,她提上药箱,以采药为名,径直走向偏院门口。
然而,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墨鸦,叶寒舟最忠心的影子。
他面无表情,声音像淬了冰:“谷主有令,新妇禁足七日,不得擅离偏院半步。”
苏菱安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如此。
这哪里是新婚燕尔的体恤,分明是毫不掩饰的变相软禁!
叶寒舟,他从一开始就在怀疑她。
她没有争辩,更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满。
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寒芒,声音温顺得像一只驯服的猫:“是,菱安遵命。”
转身回房的瞬间,她挺直的背脊透着一股无声的倔强。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盘膝而坐,心念一动,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进入了手腕古玉内的神秘空间。
空间里灵气氤氲,与外界的肃杀截然不同。
她快步走到灵泉边,从怀中取出一颗干瘪的黑色种子,将其浸入泉水之中。
几乎是眨眼之间,那颗种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根、发芽,长成一株通体碧绿、散发着奇异香气的小草。
隐息草!
此乃上古异草,能将修者周身的灵力波动尽数收敛,伪装成毫无修为的凡人。
这正是她为应对叶寒舟那双探究的利眼,所准备的万全之策。
她将隐息草榨出汁液,混入茶水,一饮而尽。
霎时间,一股清凉的气息流遍四肢百骸,她体表原本若有若无的灵气被彻底锁死,就连腕间的古玉,也变得黯淡无光,如同一块再普通不过的凡石。
做完这一切,她才从空间中出来,静静地等待着。
午时,墨鸦果然端着膳食前来。
托盘上只有一碗汤,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苏菱安面色如常地接过,甚至还对墨鸦露出一个怯生生的微笑。
就在墨鸦转身离去的一刹那,她手腕一翻,那碗黑汤便被她悄无声-息地尽数倒入窗外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中。
而后,她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壶自炼的清毒茶,小口饮下。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偏院内,一声压抑的痛呼划破了沉寂。
“呃……好痛……”
苏菱安蜷缩在冰凉的地面上,身体剧烈地翻滚、抽搐,脸色煞白如纸,嘴角甚至溢出了丝丝白沫,模样凄惨至极。
守在院外的墨鸦闻声而动,破门而入。
他蹲下身,手指搭上苏菱安的脉搏,眉头瞬间紧锁。
他不敢耽搁,立刻飞身前往主院复命:“谷主,新妇脉象紊乱,气血逆行,与中了‘阴蛛蛊’的症状一模一样!”
很快,叶寒舟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他周身的气压低得仿佛能凝出冰来。
他挥手让墨鸦退下,亲自走到苏菱安身边,修长冰冷的手指搭上了她纤细的手腕。
指尖触及肌肤的瞬间,他深邃的眸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
不对!
她的脉象确实紊乱不堪,一副命悬一线的垂死之相。
但在那一片混乱之下,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又至纯至净的灵流,正顽强地护着她的心脉。
那股气息……与那日他在温泉中所感知到的神秘灵泉气息,如出一辙!
这个女人,果然藏着天大的秘密!
“抬去药庐。”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药庐内,烛火幽幽,将墙壁上悬挂的各种草药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叶寒舟手执一排锃亮的银针,正欲刺入苏菱安的穴道,以探查她体内蛊毒的究竟。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原本“昏迷不醒”的苏菱安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眼神涣散,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气:“别……别碰我的穴道……我怕……”
话未说完,她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实则,她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怕的不是针,而是怕叶寒舟的灵力顺着银针探入她的经络,从而察觉到她体内空间的存在!
那将是她最后的底牌,绝不能暴露!
叶寒舟的动作顿住了。
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苍白的小脸,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半晌,他竟真的收回了银针,没有再强行施为。
“墨鸦,守着她。”他冷冷丢下一句,自己则走到一旁的珠帘外,亲自坐下,升起炉火,开始煎药。
夜色渐深,子时已至。
帘外,药香弥漫。
帘内,苏菱安依旧“昏迷”着。
然而,一直用眼角余光锁定着她的叶寒舟,却忽然察觉到,她垂在身侧的右手小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而后,几根手指竟不自觉地摆出了一个奇异的手势。
那个手势……
叶寒舟的瞳孔骤然紧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分明是夜家早已失传的至高心法——《玉髓心经》的起手式!
这怎么可能?!
这世上,除了他自己,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知晓!
他心中巨浪滔天,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加大了炉火,仿佛什么都未曾看见。
三更天,药已熬好。
苏菱安也适时地“悠悠转醒”。
她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眶一红,泪水便簌簌地落了下来,啜泣道:“我……我从小就体弱,每逢月圆之夜,体内的寒毒便会发作,痛不欲生……求求您,别赶我走,我……我会很听话的。”
她编造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既解释了“中毒”,又为自己博取同情。
叶寒舟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走了进来,神色淡淡地递到她面前:“喝下它。”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明日,随我去一趟北境送药。”
苏菱安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她知道,这碗药里必定还有猫腻。
果然,入口的药汤中,除了草药的苦涩,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气息——是“识心散”,一种能探测人心神是否说谎的奇药。
只可惜,她早已用灵泉净化了身体,这点伎俩对她而言,形同虚设。
见她喝完药后神色如常,毫无异状,叶寒舟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这个女人,竟连识心散都能扛过去?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轻点了下头:“你留得住。”
次日,一辆低调却坚固的马车驶出了药王谷。
官道旁的驿站茶寮里,掌柜柳三娘正擦着桌子,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扶上了马车。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微微蹙起。
是那个被叶寒舟带回来的新妇。
柳三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中藏着的一枚老旧玉佩,那玉佩的纹路,竟与苏菱安颈间若隐若现的古玉,有着七分相似!
她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镇远苏家……当年满门被屠,竟还有血脉活在这世上?”
而此时,马车之内,苏菱安正虚弱地靠在叶寒舟的肩头,闭目养神。
她看似疲惫不堪,实则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掌心。
那枚古玉,此刻正微微发热,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掌心蔓延。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暖流正与一个近在咫尺的东西遥相呼应,而那源头,赫然便是叶寒舟的袖中!
他袖子里,也藏着什么?
马车一路向北,行至一处名为断魂崖的险要之地。
一阵凛冽的山风猛地掀起了车帘一角,苏菱安下意识地睁开眼,目光恰好扫过崖壁。
那陡峭的石壁上,竟用利器刻着半句残诗:
玉髓归时雪满袖……
苏菱安只觉得一道天雷在脑中炸响,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玉髓归时雪满袖!
这……这分明是母亲临终之前,神志不清时,反复念诵的那句诗!
为什么……为什么会刻在这里?
为什么会和夜家扯上关系?
夜家,苏家,这背后,究竟埋藏着怎样惊天的渊源?!
她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依旧闭着眼,面容冷峻,仿佛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
然而,苏菱安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沉稳的呼吸中,夹杂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压抑。
他看似平静的脸色下,也透着一种长途跋涉都无法造成的、深入骨髓的苍白。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叶寒舟忽然极轻地咳嗽了一声,又迅速地用手帕掩住,动作快得像是怕被任何人发现。
苏菱安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这趟北境之行,恐怕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