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混着沙砾,刀子般刮过每个人的脸颊。辕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苏菱安回来了。
一袭黑衣,背负古朴剑匣,腰间悬着一柄流光暗转的匕首,风雪都仿佛绕着她走。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战友的慰问,而是上百名精锐士卒拉满的弓弦和出鞘的长刀。
副帅裴如海立于阵前,一张国字脸因嫉恨而扭曲,眼底淬着毒,声如寒铁:“罪臣之女苏菱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雪岭禁地,勾结来历不明的鬼医,必是图谋不轨,意欲里应外合,颠覆我大周军营!”
“拿下!”
一声令下,两条沉重的玄铁锁链如毒蛇般袭来,直取苏菱安的琵琶骨。
她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任由那冰冷的铁链穿过肩胛,锁住她的身躯。
血,瞬间染红了玄铁,顺着链条滴落在雪地里,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剧痛之下,她非但没有呼喊,唇角反而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她抬起那双清冽如寒星的眸子,越过裴如海,望向他身后沉默不语的主帅周擎:“周将军,您既执掌三军帅印,难道这定罪拿人之事,竟要由一个副帅来独断专行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金石落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若我苏菱安真有通敌之罪,又何须等到此刻?这北境的风,可比裴副帅的嘴要严实多了。”她轻轻一笑,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惊疑、或戒备的脸,“不如就让苏菱安戴罪随军。待敌军来犯之时,我这条命是忠是奸,战场之上,一验便知。”
周擎那双饱经风霜的虎目微微一眯,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他深知苏家世代忠良,也清楚裴如海与苏家的旧怨。
苏菱安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在他的心上。
他沉吟片刻,没有说话,却挥了挥手。
围堵的士兵得令,虽未收起兵刃,却让开了一条通往囚营的路。
裴如海脸色铁青,却不敢违抗主帅的默许,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苏菱安被押入营中最阴暗潮湿的囚牢。
他不知道,苏菱安在与他擦身而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语了一句:“裴副帅,口舌之利,当心引火烧身。”
夜,来得又快又急。
当晚三更,凄厉的号角声撕裂了风雪。敌袭!
营外,无数黑影在风沙的掩护下悄然逼近。
他们并未直接冲杀,而是猛地将上百个漆黑的骨瓮奋力掷入营中。
骨瓮落地,应声而碎,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尸气如浓雾般瞬间弥漫开来!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凡是吸入那黑雾的士兵,顷刻间双目翻白,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青灰色,血管暴突,喉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竟调转方向,朝着身边的同袍猛扑过去!
“是影阁的‘千尸蛊’!”一名老兵惊恐地大叫起来,瞬间被曾经的战友扑倒在地,喉管被硬生生咬断。
军心大乱!
这些中蛊的士兵力大无穷,刀剑砍在身上竟毫无作用,即便头颅被斩下,无头的尸身竟还能在地上爬行,断掉的手臂依然死死抓向活人。
这根本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屠杀!
裴如海惊怒交加,看着自己麾下的兵卒一个个倒下又变成怪物,他状若疯魔地吼道:“传我将令!放火!放火焚营!隔绝疫源!”
“蠢货!”
一声冷喝,一道强悍的掌风将裴如海震得连退数步。
叶寒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身白衣在火光与黑雾中格外醒目,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覆满寒霜:“烧的是我大周的精兵,不是蛊毒!解法,在她手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了那座孤零零的囚营。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囚营那精铁铸就的牢门竟从内部轰然炸裂!
苏菱安缓步而出,肩上横着那柄古朴的寒菱剑,身上的铁链早已断裂。
她环视着这片人间炼狱,看着那些嘶吼扑杀的“活尸”,唇边绽开一抹艳烈而冰冷的笑:“你们吃人,我便吃你们的毒。”
下一刻,她动了!
身形如鬼魅,寒菱剑出鞘,带起一道撕裂风雪的电光。
一剑,精准地斩下一名尸将的头颅!
尸身应声欲倒,但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尸将口中喷出的浓郁黑雾,竟未扩散,反而如百川归海般被寒菱剑的剑脊悉数吸入!
剑身轻颤,原本古朴的剑脊上,竟浮现出交织缠绕的金紫双色纹路,妖异而华美。
苏菱安不做片刻停留,借力一跃,身形拔高,稳稳落在营地中央的了望高台上。
这里是军营的制高点,也是一处早已废弃的炼器阵眼。
她毫不犹豫,将吸饱了毒雾的寒菱剑猛地插入阵眼之中!
空间,在刹那间扭曲。
一阵肉眼看不见的光华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整个高台笼罩。
外界不过一呼一吸的瞬间,阵法之内,却已是三日时光!
她从剑匣暗格中取出灵泉之水,以刚刚吸收的千尸蛊毒为药引,混入雪髓铁粉与一丝雷火残息,素手翻飞,灵力催动,一张张闪烁着雷光的符纸凭空生成!
当她再次睁眼,阵法光华散去,外界不过才过去一刻。
而她的手中,已然多了上百张绘制着复杂符文的“破蛊雷符”。
她将符纸尽数抛下高台,清越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惨叫与嘶吼:“弓箭手!符纸贴于箭尖,对准那些怪物的胸口心窍,一箭,即可爆尸清蛊!”
为了验证,她亲自从一名呆滞的弓手手中夺过长弓,拈起一张雷符贴在箭尖,挽弓如满月。
“吼!”
一名离她最近的尸将嘶吼着攀上高台,利爪直取她的咽喉。
苏菱-安面不改色,手指一松。
附着雷符的箭矢化作一道流光,精准无误地射入尸将的心口!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尸将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胸口的符纸爆发出刺目的电光!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刀枪不入的尸将,竟被炸成了一蓬漫天飘散的黑灰!
整个战场,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被这神迹般的一幕震慑住了。
苏菱安立于火光与雷光之中,裙裾被溅上的血染得半红,宛如地狱归来的修罗神女。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决绝:“信我者,生!阻我者,亡!”
周擎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大步上前,亲自从苏菱安手腕上扯下那半截铁链的残骸,而后从怀中郑重捧出一枚鎏金大印,双手奉上:“从今日起,安和堂丹令,等同军令!苏医正,三军将士性命,托付于你!”
远处的帅帐内,裴如海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妒火与恨意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踉跄着退回帐中,从贴身行囊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布包,里面是临行前黑帐巫师所赠的秘药蛊粉。
“女子干政,妖言惑众!天理不容!”他面目狰狞地狞笑着,正欲将蛊粉混入主帅的茶水中,“周擎啊周擎,既然你信她,就和她一起去死吧!”
可他话音未落,喉咙处猛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惊恐地捂住脖子,却感觉舌根正在迅速溃烂,一股腥甜涌上。
他张嘴欲呼,却“哇”的一声,呕出的不是血,而是数十条蠕动着的、令人作呕的白色活蛊!
“呃……啊……”他惊恐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耳边仿佛又回响起白天苏菱安那句轻飘飘的低语——
“蛊发于口,毒噬其心。”
帐外角落的阴影里,一只墨鸦悄无声息地收起了镶嵌在眼眶中的机关晶石,里面清晰地录下了裴如海方才下毒的狰狞面目与此刻的惨状。
墨鸦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叫,仿佛在传递信息:“东家,证据已全。”
与此同时,高台之巅,苏菱安迎风而立。
她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抚摸着胸前一块温润的古玉,感受着其中流转的微光,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心惊的明悟。
原来……我说的话,真的能成真。
她的目光越过下方重新燃起战意的士兵,望向那些在破蛊雷符下节节败退的尸群,又缓缓落到营地另一侧,那些被尸气波及、虽未变异却已面色青黑、痛苦呻吟的伤员身上。
这千尸蛊毒,既是催命的剧毒,或许……也是她在这乱世之中,立足的第一块踏脚石。
她的视线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