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天虎的命令很快得到了执行。
运河上,那些原本负责转运私盐的漕帮船只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变得异常“干净”和“守规矩”。
与此同时,几辆马车悄悄驶入了瘦西湖别院,送来了漕帮“进献”给雍王殿下的“玩物”。
有精巧的机关鸟,有来自海外的奇巧镜子,有一整箱光泽极好的珍珠和宝石,甚至还有一对据说能学人说话的漂亮鹦鹉。
沙天虎的策略很简单:用这些新奇东西吸引住那位爷的注意力,让他安安稳稳待在别院里玩,别再出来“瞎逛”了。
然而,漕帮的“蛰伏”和“讨好”,并不意味着扬州盐政的风波就此平息。
恰恰相反,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普通百姓之间悄然蔓延。
这日,林如海正在衙门里研究那枚蝎子铁牌的线索,忽然有属官急匆匆来报。
“大人!不好了!扬州城内及周边各县,官盐价格今日突然大幅上涨!几乎翻了一倍!许多盐铺前都排起了长队,人心惶惶!”
林如海心中猛地一沉:“上涨一倍?为何突然涨价?盐引供应可有问题?”
属官苦着脸道:“盐运司那边给出的理由是……
说是近日运河巡查严密,漕运不畅,官盐运输成本增加,且……
且盐场灶户不稳,产量有所下降,故需调整盐价以平衡供需。”
“胡说八道!”林如海拍案而起,脸色铁青。
运河巡查严密?漕运不畅?这分明是在暗指他这位钦差来了之后小题大做,影响了正常漕运!
灶户不稳?产量下降?更是无稽之谈!他查阅过往卷宗,近月并无任何盐场动荡的报告!
这根本就是盐商和盐运司那帮蠹虫串通好的借口!是他们的反击!
通过操纵官盐价格,制造市场恐慌和民怨,将压力转嫁到他这位钦差头上!
手段极其卑劣,却异常有效!
“立刻备轿!去盐运司衙门!”林如海强压怒火,他要亲自去质问崔文升!
然而,等他赶到盐运司衙门时,崔文升却“恰好”下去视察盐场了,不在衙中。
接待他的同知周炳坤一脸无奈,翻出早就准备好的公文,将涨价理由又说了一遍,滴水不漏,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林如海知道,从官方渠道,他暂时抓不到任何把柄。
他阴沉着脸离开盐运司,轿子行在扬州街道上。
果然,沿途所见,许多官盐铺子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百姓们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恐慌。
“怎么又涨价了!还让不让人活了!”一个老妇挎着空篮子,看着盐铺前长长的队伍,唉声叹气。
“听说是因为京城来了个大官,查得严了,运盐的船都不好走了,盐就贵了……”旁边有人低声议论,话语中隐隐将对钦差的不满带了进去。
“唉,这世道,吃口咸盐都这么难!”
“家里的盐罐子都快见底了,这要是再买不着,或者买不起,可咋办啊……”
窃窃私语声,抱怨声,叹息声,不绝于耳。
民心,开始浮动了。
林如海坐在轿中,手指冰凉。他深知盐价飞涨对百姓意味着什么。这是生活的必需品,一旦短缺或价格高企,极易引发社会动荡!
而对手,正是利用这一点,在向他施压,向朝廷施压!
回到别院,林如海心情沉重,连晚膳都没用。
而对此感受最直观的,却是赵钰。
他今天本来玩沙天虎送来的鹦鹉玩得挺开心,教它说“笨蛋”,但那鹦鹉笨得很,老是学不会。
到了傍晚,他照例带着香菱和福安出门遛弯,虽然林如海和韩守成千叮万嘱减少外出,但根本拦不住。
他没去那些繁华的商业街,而是七拐八绕,走到了一片普通的居民坊市。
这里的气氛明显不同。
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愁容。许多人在一些店铺前排着长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息。
赵钰好奇地凑到一个队伍后面,问一个愁眉苦脸的大叔:“你们排这么长的队,买什么好吃的呢?”
那大叔正心烦,没好气地回头道:“好吃的?买命呢!买盐!”
“盐?”赵钰眨眨眼,想起昨天晚上那些“白沙子”,“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咸了吧唧的。”
大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这后生说得轻巧!人不吃盐就没力气,要生病的!现在盐价涨得比肉还贵,都快吃不起了!”
赵钰似懂非懂:“哦……很贵吗?”他对钱没什么概念。
福安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连忙低声解释:“殿下,盐是百姓日常必需之物,价格飞涨,民生维艰啊……”
赵钰看了看那长长的队伍,又看了看那些人脸上的愁苦,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没“白沙子”吃就会生病,但他能感觉到一种不好的情绪。
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这时,队伍前面忽然骚动起来。
“没了没了!今天的盐卖完了!后面的散了吧!”店铺伙计高声喊道,准备上门板。
队伍顿时炸了锅!
“什么?就没了?我排了快一个时辰了!”
“怎么会没了?这才什么时辰?”
“明天还涨不涨价啊?”
“家里一点盐都没有了,这可怎么办啊!”
失望、愤怒、恐慌的情绪瞬间蔓延开。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忍不住哭了起来:“这可怎么活啊……”
赵钰看着这场面,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觉得这些人很吵,也很可怜。
他扭头对福安说:“他们没沙子吃了,好像很难过。我们不是有很多吗?昨天晚上抓了那么多,堆得像山一样,给他们一点不就行了?”
福安吓得差点捂住他的嘴,脸色煞白,压低了声音急道:“我的爷哎!可不能乱说!那是……那是赃物!要入库的!不能随便给人的!”
“赃物?”赵钰更不明白了,“不就是沙子吗?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不是想要吗?”
他的逻辑很简单:别人需要,我有很多,那就给。
福安急得满头大汗,根本解释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
赵钰看着那哭泣的妇人和失望散去的人群,又看了看福安紧张的样子,觉得这事好像挺麻烦。
他不喜欢这种麻烦的感觉。
也不喜欢那些人脸上难过的表情。
他撇撇嘴,没了遛弯的兴致。
“没意思,回去了。”
他转身往回走,心里却记住了“盐很贵”、“很多人买不到”、“没盐吃会难过”这几件事。
虽然他并不完全明白为什么。
盐价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开始扩散至扬州的每一个角落。
民心浮动,暗流汹涌。
林如海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