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那场看似平淡的父子会面,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波谲云诡的皇宫内苑激起了层层涟漪。
每个人都在咀嚼、分析着皇帝那看似寻常的几句话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太子赵桓坐在书案后,手指轻轻敲着一份刚刚誊抄来关于金銮殿奏对的详细记录。
他面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难以驱散的阴霾。
“力能覆舟?洪福齐天?奇遇助益?”
太子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孤这个好六弟,去江南逛了一圈,倒是镀了层金身回来。”
他的心腹太监躬身道:“殿下,依奴才看,不过是林如海那老狐狸为了给王爷脸上贴金,故弄玄虚罢了。今日殿上,雍王殿下举止……依旧天真烂漫,不似作伪。”
“天真烂漫?”太子瞥了太监一眼,语气莫测,
“能在扬州那等虎狼之地全身而退,还能让林如海这等能臣甘心为其造势,这本身就是本事。就算他真傻,那也是傻人有傻福,这福气,有时候比聪明更让人忌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老四那边有什么动静?”
“四皇子殿下派人往雍王府送了不少孩童玩的精巧物件,说是给王爷压惊。”
“呵,他倒是会卖好。”太子冷哼一声。
“继续盯着。尤其是户部那边,林如海携大功回朝,又加了太子少保的虚衔,位置更稳了。他如今明显是站在老六那边,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心中暗道:
老六啊老六,你最好是真的傻。若是装傻……
那你这份隐忍,可就太可怕了。无论如何,你这突如其来的‘福气’,已经搅乱了一池春水。
二皇子赵钺则显得直接得多。他武将出身,性子粗豪,此刻正对着麾下几名将领嗤笑。
“扯淡!什么金龙转世,力大无穷?肯定是那帮盐狗子船不行,加上那天风浪大,碰巧了!老六那小子,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能有多大劲儿?”他灌了一口酒,满脸不屑,“父皇也是,居然还真信了林如海那套鬼话!还赏了双眼花翎?呸!”
一名将领附和道:“王爷说的是。不过,雍王殿下此番回来,声势确实不同以往。百姓间传言甚广,都说他是福星呢。”
“福星?”二皇子把酒杯重重一顿,
“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是兄弟们用命去拼!福星有个屁用!等哪天匈奴打过来,难道让他这个福星去城墙上笑一笑,敌人就退兵了不成?”
他心中烦躁:
老大那个阴险的家伙肯定又在琢磨坏水,老四是个笑面虎,现在又多了个装神弄鬼的老六!这京城,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还不如回边关去,至少痛快!
四皇子,景王府。
四皇子赵钥正在悠闲地修剪一盆兰花,听着手下人的汇报,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
“六弟无恙归来,还立下大功,这是天大的喜事。他心思单纯,能得上天眷顾,也是我朝祥瑞。”
他剪掉一片枯叶,语气充满欣慰
,“吩咐下去,给六弟府的节礼再加厚三成,挑些他喜欢的吃食玩意儿。他宫里的用度,也让人多照看着点,别让那起子奴才怠慢了。”
“是,王爷仁厚。”
待人退下,四皇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变得深邃。他放下剪刀,轻轻抚摸着兰叶的脉络。
力能覆舟?是巧合,还是……
林如海找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凭仗?
老六的表现,天衣无缝,要么是极致的天真,要么就是极致的深沉。
太子二哥想必此刻如坐针毡了吧?也好,水越浑,机会才越多。
他走到窗边,望着雍王宫殿的方向,喃喃自语:
“六弟啊六弟,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扮猪吃老虎呢?哥哥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后宫,皇后及各位妃嫔处。**
皇后端着茶盏,语气平淡地对几位前来请安的妃子说:“钰儿这孩子,是有后福的。此番化险为夷,也是祖宗保佑。吩咐内务府,雍王那边的一应供给,都按最高份例,不得有误。”
她面上雍容,心中却也在盘算:
桓儿是嫡长子,地位稳固,但这个傻儿子突然得了圣心和新晋重臣的支持,难保不会有人动别的心思,得提醒桓儿多加留意。
其他妃嫔则是心思各异,有羡慕雍王生母已故留下个傻儿子还能有这般运道的,有暗自嘲笑太子又多了一个潜在威胁的,也有纯粹看热闹,巴不得后宫前朝更乱一些的。
处于风暴眼的赵钰,对这些暗流汹涌毫无知觉。他正兴高采烈地拆着皇帝和各位哥哥送来的赏赐。
“哇!这个玉玲珑好看!嗯……不能吃。这个金丝毯好软!嗯……也不能吃。咦?四哥送来的这个食盒不错!桂花糕、蜜饯果子!福安,快拿来我尝尝!”
他盘腿坐在铺了一地的珍宝中间,左手拿着糕点,右手摆弄着那个西洋音乐盒,叮叮咚咚的声音响个不停,两只新来的猴子在殿内好奇地蹦来蹦去,抢着他掉落的点心渣。
“王爷,您慢点吃,喝口茶。”福安太监一脸慈祥地看着他,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
王爷这次回来,这宫里的风向,可是变喽。以后这日子,怕是消停不了了。
赵钰一边嚼着糕点,一边含糊地对福安说:“福安,还是宫里好啊,点心都比外面的好吃!明天我们去御花园掏鸟窝好不好?听说那边来了几只漂亮的鸟儿!”
福安哭笑不得:“哎哟我的王爷,您刚回来,还是先在宫里歇歇,规矩,规矩要紧……”
王爷啊,您现在可是风口浪尖上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哪能还跟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啊!福安心里哀叹,只觉得往后的日子任重道远。
就在这皇宫内外各方势力因赵钰归来而心思浮动,或紧张、或观望、或谋划之际——
一匹快马,浑身浴血,如同离弦之箭般冲破京城的夜幕,踏碎了短暂的平静。马蹄声疾如骤雨,骑士背上的赤色令旗在风中猎作响,嘶哑的呼喊声划破长空:
“八百里加急!雁门关军报!匈奴二十万铁骑叩关!北疆危急!北疆危急!”
这声嘶吼,像一道惊雷,瞬间炸响在刚刚因扬州案落幕而稍显舒缓的朝堂之上。
皇帝在深夜被紧急唤醒,看着那封染血的急报,脸色凝重无比。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再次投向了那个正在自己宫里,吃着点心、逗着猴子、听着音乐盒叮咚声响的傻王爷。
北疆烽火再起,社稷危难……
这位刚刚被传为“福星”、“有神力”的雍王殿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国难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一股更大、更猛烈的风暴,已在西北方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