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驿馆一夜，赵钰睡得香甜，梦里都是烤鸭和涮羊肉在飞。
林如海却几乎是彻夜未眠，将面圣的奏对在心里反复推演了无数遍。
次日清晨，仪仗齐备。囚犯和赃银由韩守成率重兵押送，直接前往刑部大牢和户部官库交接。
而林如海则陪着赵钰，乘坐御赐的轿辇，在百官和禁军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前往皇城。
京城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都想一睹这位在江南搞出好大动静的“傻王爷”和那位扳倒盐商的“青天大老爷”的风采。
“看！那就是雍王殿下吧？看着挺俊俏，不像……”
“嘘！慎言！没听说吗？扬州那边传得神乎其神，说王爷是金龙转世，力大无穷呢！”
“真的假的？看着不像啊……”
轿辇里的赵钰可不管外面的议论，他正好奇地扒着轿窗往外看，对着街边卖的糖葫芦流口水。
队伍抵达皇宫午门外。
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列队等候。这场面，比当初南下送行时还要隆重数倍。
林如海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崭新的侍郎官袍和那簇醒目的双眼花翎，低声对旁边轿辇里的赵钰道：“王爷，等下见了陛下，千万记得臣教您的礼仪……”
“知道啦知道啦，磕头，说万岁，然后就可以起来吃点心了对吧？”赵钰不耐烦地摆摆手，心思早飞到大殿里有没有准备好吃的上面去了。
林如海：“……”
算了，顺其自然吧。
钟鼓齐鸣，净鞭三响。
宫门缓缓开启。太监尖细的声音悠长传出：
“宣——雍王赵钰，太子少保、户部左侍郎林如海，觐见——！”
林如海神情一凛，躬身前行。赵钰也学着他的样子，稍微收敛了点东张西望，跟着往里走。
穿过肃立的百官队伍，步入宏伟的金銮殿。殿内光线略显幽深，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皇帝，并未在殿外亲迎，而是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身着朝服，面容隐在十二旒玉冕之后，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那深邃的目光正俯瞰下来。
啧，老板摆架子了。
赵钰脑子里闪过一句。
不过也是，哪有董事长亲自到门口迎接部门经理和傻儿子的？
“臣林如海，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如海走到御阶之下，一丝不苟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赵钰有样学样，也跟着跪下，嘴里含糊地念叨：“儿臣叩见父皇，万岁……”眼睛却忍不住往上瞟，想看看皇帝老爹今天心情好不好，会不会给他好吃的。
“平身。”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谢陛下！”林如海起身，垂手恭立。
赵钰则一骨碌爬起来，动作幅度有点大，差点带倒旁边的香炉，引得几个老臣眼皮直跳。
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首先落在林如海身上：“林爱卿，江南一行，辛苦了。你，做得很好。”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臣不敢居功，皆是陛下天威浩荡，运筹帷幄之功！”林如海赶紧躬身谦逊。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转向了赵钰。那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钰儿……朕的好儿子……你在江南，究竟是如何一番模样？那力能覆舟，是真的吗？还是林如海为你造势？你这懵懂外表下，藏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似乎想穿透赵钰那双清澈却显然没什么复杂内容的眼睛，直抵灵魂深处。
赵钰被皇帝看得有点不自在，觉得气氛有点闷。
他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又有点傻气的笑容，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那个西洋音乐盒，举起来对着皇帝：
“父皇！你看！这个！拧紧了它会自己叫！叮叮咚咚的，可好玩了！还有还有，我还带回来两只猴子，会翻跟头，就是老抢我点心……”他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完全忘了什么宫廷礼仪，就像个普通孩子在外买了新奇玩具回来跟父亲炫耀。
满朝文武：“……”
林如海以手抚额，不忍直视。
太监宫女们死死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皇帝看着赵钰那纯粹因为好玩而兴奋发光的脸，听着他稚气未脱、毫无心机的话语，那锐利审视的目光渐渐缓和下来，最终化为一丝无奈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
看来，是朕想多了……他终究还是那个钰儿。只是这身力量……罢了，或许是上天庇佑吧。
“嗯，好玩便好。”皇帝的语气软化了一些，“这一路，没给林爱卿添太多麻烦吧？”
“没有没有！”赵钰抢着回答，还挺骄傲，“我可乖了！我还帮林大人打坏蛋了呢！就‘砰’一下！”他做了个扔东西的动作。
林如海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赶紧补充：“王爷一路乖巧懂事，更是洪福齐天，屡有……奇遇助益，实乃陛下之福，社稷之幸！”他再次把话题引向玄学。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如海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淡淡道：“如此便好。”
他又询问了几句扬州案的后续安排，林如海一一谨慎奏对。
“好了，一路劳顿，你们也辛苦了。先回去好生歇息吧。钰儿，你的赏赐，朕已让人送到你宫中了。”皇帝最终结束了这次接见。
“谢父皇！儿臣告退！”赵钰一听有赏赐，立刻高兴了，草草行了个礼，就眼巴巴看着皇帝，等着说“解散”好赶紧回去看他的新玩具和猴子。
林如海也暗暗松了口气，恭敬行礼告退。
退出大殿，走到阳光之下，林如海才感觉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这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赵钰则蹦蹦跳跳，拉着福安问：“福安福安，父皇赏了什么？有吃的吗？有没有新玩具？”
父子二人的对视，以皇帝的疑虑暂消和赵钰的没心没肺而告终。
但所有人都知道，关于这位雍王殿下的讨论和风波，绝不会就此停止。
皇宫深处，新的漩涡，才刚刚开始酝酿。
而赵钰，依旧浑然不觉，快乐地奔向他的新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