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话音落下,车厢内静了一瞬。
沈今朝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紧锁起。
那双锐利的眼眸里,满是难以置信,和不易察觉的受伤。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铠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大姐姐,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急切。
他的大姐姐在永安伯府这座吃人的宅子里,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让她小心翼翼到如此地步?
连回自己家都要顾东顾西。
他的胸腔里,悄然燃起一团怒火,似要将他烧透。
他后悔方才没打死傅临舟。
他压抑着怒火,这笔账,他很快便会和傅临舟算。
他舍不得对姐姐大声说话,放柔声音哄。
“大姐姐,我接你回我们自己家啊!万宝坊那宅子虽好,怎能比得上侯府?咱们住惯了的。”
沈令仪垂下眼睫,声音低柔却带着化不开的忧虑:
“朝朝,我如今是和离之身。这般回去,恐惹人非议,平白带累了侯府名声,也怕影响了你和晴晴日后议亲。”
就连三房的沈玉娇也已十四岁了。
她记得三婶好像就是过了年后不久,就带着沈玉娇和沈砺回了盛京。
因为沈玉娇要议亲了。
她抬起眼,看着弟弟尚且稚嫩,却已初具坚毅轮廓的脸庞,心中酸楚更甚。
她的弟弟,本该是意气风发,毫无挂碍的小侯爷,不该因她而蒙尘。
“胡说。”
沈今朝嗔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什么和离之身?你是我大姐姐!是定北侯府堂堂正正的大姑娘!定北侯府就是你的家,谁敢说半个不字?”
他见沈令仪仍是眉宇间凝着轻愁,那股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慌乱的劲儿,此刻却有些无措。
他朝沈令仪的方向又挪近了些,几乎是挨着她坐下,方才面对傅临舟时的冷厉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焦急。
“大姐姐,”他放软了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不甚熟练的撒娇意味,
“你若是不回府,那我也不回去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反正你别想撇下我。”
沈令仪被他这孩子气的话弄得一怔,哭笑不得:
“你浑说什么?你是一府之主,是袭了爵的定北侯,你不回府,到别处去,岂不惹人笑话?”
“我不管!”
沈今朝索性耍起赖来,就像小时候求她帮忙遮掩闯下的祸事一般,微微侧身,束着高马尾的脑袋,轻轻靠在了沈令仪的肩头。
铠甲坚硬,他的动作却带着小心翼翼的亲昵。
“大姐姐,”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若是将来,嗯,将来哪个女子,因我大姐姐和离,便嫌弃这门亲事不好,那她定然也不是什么明理贤惠的好女子。我定北侯府未来的主母,连这点容人之量,明辨是非之心都没有,如何能担当得起宗妇之责?”
他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混不吝的笃定:
“大姐姐你正好可以帮我筛掉那些心思不正,不是真心待我待咱们侯府的!不是一家人,自然进不得咱定北侯府的门!”
说着,他晃了晃沈令仪的胳膊,语气带上了几分赖皮和全然的信任:
“再说了,大姐姐,我年纪小,识人不清,这府里府外多少事,没有你在旁边帮我看着,提点着,我心里没底。我离不开大姐姐呢!大姐姐,你就跟我回府,好不好?”
看着他这般模样,沈令仪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大姐姐”,闯了祸就眨巴着大眼睛求庇护的小小少年。
那时父亲尚在,母亲刚走,她便是这样,牵着弟弟的手,走过定北侯府长长的回廊。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那些关于名声,关于连累的顾虑,在弟弟这般毫无保留的依赖和维护面前,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沉重。
她鼻尖微酸,方才止住的泪意,又有涌上的趋势,但这次,却带着暖意。
沈今朝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松动,立刻打蛇随棍上,信誓旦旦地保证:
“大姐姐,你放心!如今我回来了,定北侯府就是我说了算!谁敢在背后嚼舌根,污蔑我大姐姐半句!我的枪,第一个不答应!”
他拍了拍身侧的红缨枪,发出沉闷的声响。
“以前是我小,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以后不会了。”
他迫切地想要长大。
想要长枪见血,想要护着他的亲人。
少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决和心疼,“定北侯府是你的家,永远都是。有我在一日,就绝没有人,能让你有家不能回!”
沈令仪被弟弟一番恳切言辞打动,终于放下顾虑,点头同意回家。
马车向侯府驶去。
一路上,她将京中变故,包括用父亲战甲与祖母诰命服威胁皇帝等事,简要告知沈今朝。
沈今朝静静听着,拳头悄然握紧。
姐姐说得轻描淡写,其中的艰难险阻他岂会不知?
他心疼地揽住姐姐单薄的肩膀,迫切想要长大的愿望,从未如此强烈。
他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成为家人的依靠。
“大姐姐,我明白。”
他眼神坚定,“回府后,我需即刻进宫复命。既然皇上已撕破脸,我也不会再客气,断不会让定北侯府再吃亏。”
“大姐姐,我要先进宫复命。”
沈令仪点头:“这趟差事,恐怕你也看清了皇上的意思,你要小心!还有,为了四弟的事,我用父亲的战甲和祖母的诰命服,威胁了皇帝。”
他虽表面封赏定北侯府,内心早就把定北侯府打入了死牢。
她怕今朝吃亏,再让人算计了。
“我都明白。既然撕破了脸,我也应像大姐姐一样强硬应对,不叫定北侯府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