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时已过戌时。
一进沐风阁,杨管事便在书房候着他。
“王爷,沈大姑娘那头倒是很镇定,拂冬说她提前预防,倒没受伤。”
墨卿尘:“她没受伤,也受了惊吓。”
杨管事:“......”
宋怀:“......”
人家沈大姑娘自己提前应对,做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
提前布局,一步步达成目标的事情。
怎会受到惊吓?
宋怀懂了,有种惊吓,叫在乎你的人,觉得你受到惊吓。
宋怀是自小便跟着墨卿尘的,这几日王爷的苦闷,他看在眼里。
他适时开口:“王爷,是,沈大姑娘虽躲过一截,但永安伯那个宠妾没了孩子,他难免不会再动杀机。沈大姑娘未必次次能躲开。您看...”
宋怀昧着良心,把沈令仪说得很弱小。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墨卿尘,果然,墨卿尘的表情稍微松了一点。
老杨朝宋怀悄悄挤眉弄眼,咧着一边嘴角,无声地质问,还能这样??
你丫耍手段!
宋怀朝他做鬼脸,有本事你丫也耍。
二人无声地斗法了一会儿,齐齐看向墨卿尘。
墨卿尘:“叫白起去永安伯府放几把火,今晚好好照顾永安伯,一刻都别让他合眼。”
老杨:“……”
宋怀:“……”
二人对视一眼。
白起是墨卿尘身边的暗卫。
从来不露脸。
宋怀跟着王爷这么久,都没见过白起的真人。
但他光是听到这个名字,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肝胆俱颤。
白起武艺高强,杀人不见血。
最擅长折磨人的精神。
死在他手里的人,大多在死前会经历一场精神折磨,比扎到身上的刀子还要痛苦百倍。
大都表情惊悚,死不瞑目。
王爷叫他去放火,他能精准控制火势的大小,燃烧时间和蔓延方向。
他放火让人查无可查,仿佛火是凭空自燃的。
最绝的是,白起擅长模仿口技,一个人,就相当于千军万马。
他都替傅临舟害怕。
王爷动用了白起,去折磨傅临舟,说明他真的怒了。
白起一去,傅临舟绝对没功夫,再去找沈大姑娘的茬儿。
永安伯府有两处院落起火。
一处是傅临舟的外书房,一处是老夫人的福寿堂。
火势不大,烧了一天两夜。
扑灭了又起,起了再扑灭。
就像是天火自燃,逗着人玩。
傅临舟两夜没合眼,带着人,这头扑了,那头扑。
忙得像个陀螺。
火真正灭了,已是二月初二卯时初。
他极度困倦,将将要合眼,便会听到窗外,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婴儿叹息,过会再合眼,又听到,一个男婴啼哭,骂他为何害死他。
还有女人低低的幽怨冷笑。
他心中恐惧。
惊起查看时,又发现一切如常。
最后,他只好让府中的护院,守在他的窗下。
但,一合眼,他便听到冰冷的刀鞘和刀摩擦的声音,还有脖子被拧断的声音。
他惊恐万分,再去查看,发见窗外的护院还好好地站着。
院中一切如常。
折腾了一个时辰,傅临舟的精神便濒临崩溃,疑神疑鬼,对身边的人发脾气。
整个人分外憔悴,癫狂。
若是他知道,外面的流言传了些什么,他更会当场崩溃。
这一切,传到凤栖阁时。
沈令仪美美地睡了一夜,正在梳妆。
她今日要去参加龙抬头的宫宴。
等她梳好妆时,外面本来晴好的天空,突然响了两声滚雷。
连带着乌云滚滚,看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章妈妈亲自给沈令仪戴好蓝孔雀金尾流苏发簪,惊奇道:“大姑娘,府里连着烧了两夜,听说外书房那边正好院子都烧黑了。火才扑灭,就晴天响滚雷。真是永安伯府的报应!老奴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瞧见晴天响滚雷。”
乌云压顶,遮住了太阳。
沈令仪轻轻抚了抚胸口,“这火起的奇怪,别处都好好的,火势也没蔓延……”
她心中惊奇,这把火好像故意惩罚傅临舟。
她心里倒也痛快。
“天气异象,对我们今日来说,并非坏事。”
前世,她也见过这样的天气。
只不过不是清晨。
而是在半下午。
同样的一个晴天,突然乌云压顶,响起滚雷。
她被傅临舟扔在马车上,带去菜市口,亲眼看着她的亲人被行刑。
她哭着喊着,可她的祖母,二婶,晴晴,满府的下人仆妇,一个不少,全被砍了头。
他们的头像皮球一样,滚落在泥地上,血流满地。
随后就是乌云压顶,大雨倾盆。
大雨冲刷着她的家人的血,红通通的,怎么冲刷都冲刷不干净。
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窒息,全是她亲人的血。
那时她在想,为何死的不是她,为何她还活着?
不对,那些死的人里,有没有三婶和三叔来着?
记忆太久远,她有些忘了。
不,不是忘了,是她不愿意想起这个悲伤的画面。
只是想想,她都心痛的无以复加。
她又抚了抚胸口。
不,她要打起精神,今日有场硬仗要打。
她准备好要出门时,在大门口,遇见了傅临舟。
前世,她身子已经被老夫人下了毒,没有办法再去参加宫宴。
她挣扎着起身,看着傅临舟揽着秦琬琬一起,从她面前经过。
一个,穿着武相官袍,身姿挺拔如松,意气风发。
一个,穿着软烟罗云裳,不染世间尘埃,清高出尘。
两人举手投足间,透着一样的,掌控一切的自信。
而她,消瘦无比,病弱不堪,连挺直腰板都很难做到。
那时候,她像一具空壳。
而今日,一切都不同了。
躺在床上的消瘦无比的是秦琬琬。
傅临舟穿的也不是武将的官袍,还是那身金吾卫的侍卫服。
他的脸色泛着青白,眼下的乌黑浓重,鬓边的碎发散落,处处透出一股颓靡之气。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狠厉,看了半晌,才终于沉着脸道:“还不快走,都要迟了。”
沈令仪道只是笑,“伯爷既然怕迟,就先走吧。我套了马车,要和祖母他们汇合,我们不顺路。”
她不会和付临舟坐一辆马车,她恶心。
傅临舟一噎,几近崩溃,看向沈令仪时,控制不住气的手抖。
若不是府里连续两夜起火,他前天夜里,就会让她无声无息地病在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