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
三个字,平静无波,却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瞬间打破了陨星谷核心区域那死寂的伪装。
残破祭坛四周,原本与焦黑岩石、扭曲空间融为一体的道道身影,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几乎同时显露出形迹。或立于断柱之巅,或隐于石林阴影,或悬浮于空间涟漪之上。目光,或锐利如剑,或深沉如渊,或冰冷如霜,或探究如炬,齐刷刷地聚焦在那缓步走来的青衫身影之上。
杀机未显,敌意已凝。上百道至少是化神期,其中更不乏洞虚境的气息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这片区域化作了连空气都几乎凝固的领域。寻常修士在此,恐怕早已心神崩溃,筋骨瘫软。
陈天纵却恍若置身自家庭院,步伐节奏未有丝毫改变,径直走到那残破祭坛前方百丈处,方才停下。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将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代表着帝国顶尖武力的面孔收入眼中。
“陈天纵。”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祭坛左侧,一名身着万剑宗长老服饰、背负古剑的老者缓缓开口,他须发皆白,眼神却如少年般锐利,正是万剑宗大长老,剑痴凌天。他并未释放剑气,但周身自然流转的剑意,已让周遭的空间发出细微的哀鸣。“陛下旨意,言你修炼魔功,祸乱天下,更兼劫天牢,伤供奉,罪不容诛。今日天下正道齐聚于此,你还有何话说?”
这是直接定性,以大势压人。
陈天纵看向他,并未直接反驳罪名,反而淡淡反问:“凌天长老,敢问何为‘魔’?何为‘正道’?”
凌天眉头一皱:“悖逆人伦,扰乱纲常,危害苍生,即为魔!维护秩序,护卫人族,便是正道!”
“哦?”陈天纵嘴角微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依长老所言,创立新法,探索武道前路,便是悖逆人伦?揭露朝廷构陷忠良之实,便是扰乱纲常?那么,请问长老,当年贵宗祖师另辟蹊径,创出万剑归宗之法时,可曾被人斥为‘魔功’?若按此理,但凡与旧法相异,与权贵相悖,便是魔道,那这天下正道,与故步自封、扼杀新生的顽石何异?”
他声音清晰,字字如刀,直接指向了“正统”与“创新”的根本矛盾。
凌天脸色一沉,他身后一名性子火爆的长老忍不住厉声喝道:“强词夺理!你那‘唯心六境’,鼓吹心念妄动,动摇道基,致使修炼者神魂错乱,岂能与我家祖师开宗立派相提并论!”
“动摇道基?神魂错乱?”陈天纵目光转向那名长老,眼神陡然变得锐利,“长老可知,冰心宫圣女明月心,因修我之法,于绝境中功法良性变异,打破桎梏?可知北境边军一小队士卒,因习我简化锻炼法,于演习中以弱胜强?尔等闭目塞听,只因与尔等所知不同,便妄加‘魔功’之名,究竟是此法为魔,还是尔等心中……早已被固有的认知所禁锢,容不得半点新意?”
他一步踏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质问天地的气势:
“这,便是尔等所谓的‘正道’?固守陈规,排斥异己,甘为权贵鹰犬,不问是非,只论立场?!”
“放肆!”
“狂妄!”
数声呵斥同时响起,来自不同门派的长老。陈天纵这番话,几乎将在场所有依附皇权的门派都骂了进去。
“陈天纵!”这次开口的,是药王谷的一位长老,他手持玉瓶,面色阴沉,“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你劫掠天牢,重伤皇室供奉的事实!此等行径,与魔道何异?!”
“事实?”陈天纵冷笑一声,“我兄弟赵铁山,忠勇为国,镇守边关,却遭构陷通敌,打入死牢,受尽酷刑!皇室供奉不问青红皂白,助纣为虐!我救兄弟,破牢笼,何错之有?难道要如尔等一般,眼睁睁看着忠良蒙冤,束手旁观,才是‘正道’所为?!”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至于重伤供奉……他若不出手阻我救人,我何必伤他?尔等只知我伤他,可知他当时欲取我性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便是尔等遵循的‘秩序’与‘纲常’?!”
一连串的反问,有理有据,携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正气与悲愤,竟让一些原本只是奉命前来、对其中内情并不完全了解的中立门派代表,露出了思索之色。
场面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陈天纵并未动用任何武力,仅凭言辞,便已撼动了部分人心中的“大义”壁垒。
祭坛最高处,一道一直沉默的、气息最为晦涩深沉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名身着朴素麻衣的老者,来自天机阁,号称能推演天机。他并未看陈天纵,而是望着灰暗的天空,声音沙哑地开口: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陈天纵,你之道,逆天而行,强改规则,已扰乱了天道运行之轨迹。长此以往,必遭天谴,祸及苍生。此非人力可阻,乃天命也。”
他将争论,拔高到了虚无缥缈的“天道”层面。
陈天纵闻言,却忽然笑了。
他抬头,与那天机阁老者隔空对视,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桀骜与自信。
“天道?”
“若天道便是要忠良蒙冤,奸佞当道!”
“若天道便是要固步自封,扼杀新生!”
“若天道便是要众生愚昧,永世沉沦!”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高昂一分,周身那无形的“诗界”雏形随之微微震荡,引动着周遭的天地灵气发出共鸣般的轻吟。
“那这天道……”
陈天纵猛地踏前一步,声震四野,如同惊雷炸响在这片古老的战场:
“逆了,又如何?!”
“我之心,便是我的天道!”
“我之念,便可重定这乾坤规则!”
轰!
此言一出,如同捅破了马蜂窝!
“大逆不道!”
“魔头!果然是魔头!”
“与他废话作甚,拿下他!”
无数呵斥与怒吼爆发开来,先前被言语压制的杀意如同决堤洪水,轰然爆发!剑气、罡风、法术光芒……上百道强大的攻击,几乎在同一时刻,如同毁灭的洪流,从四面八方,向着祭坛前那孤身而立的青衫身影,席卷而去!
光芒淹没了他的身影。
然而,在那无尽毁灭能量的中心,一个平静而清晰的声音,依旧穿透而出,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看吧。”
“道理讲不通时……”
“最终,还是要靠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