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龙山脉核心区域,那片被陈天纵新生“诗界”短暂笼罩过的山谷,此刻万籁俱寂。先前因他气息爆发而低伏的草木依旧保持着臣服的姿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那并非杀气,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仿佛能将光线都吸入其中的极致冰冷。
陈天纵独立于谷中,周身那狂暴肆虐的气息已然收敛,如同海啸过后的死寂海面。他没有嘶吼,没有咆哮,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未曾发出。只是静静地站着,微微垂着头,额前散落的发丝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
然而,离他最近的灰隼,以及稍远些屏息凝神的其他成员,却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爆发都更加可怕的东西,正在那沉默的身影之中酝酿。
那不再是单纯的愤怒,不再是痛失挚友的悲恸,也不再是红颜遭劫的心疼。那是一种……所有珍视之物被接连践踏、所有底线被逐一洞穿后,从灵魂最深处剥离出来的、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念。
仿佛他整个人,都已化作了一柄即将出鞘、誓要斩断一切因果、焚尽所有敌寇的……复仇之剑。
灰隼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竟无法发出任何音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天纵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没有光华流转,没有气势勃发。他只是用食指,在那坚硬如铁的山岩地面上,轻轻地划动着。
“嗤……嗤……”
细微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刺耳。
灰隼凝目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陈天纵并非在乱画,他是在写字。写的,是名字。
第一个名字,笔画深刻,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与怀念——福伯。
指尖划过,岩石如同豆腐般被轻易刻穿。
紧接着,是第二个名字,笔触变得凌厉,带着压抑的怒火与担忧——李若柠。
然后是第三个,笔锋更显冷冽,蕴含着冰冷的失望与决绝——明月心。
三个名字,并列于地,仿佛三座无形的墓碑,矗立在陈天纵的心头。
他停下手指,静静地凝视着这三个名字。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陈天纵忽然动了。
他没有去看灰隼等人,只是用一种平静得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声音,缓缓开口:
“传讯。”
仅仅两个字,却让灰隼浑身一凛,立刻躬身:“请阁主示下!”
“第一,确认福伯陨落详情,遗体……尽可能寻回。”陈天纵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那“陨落”二字出口时,周遭的空气似乎又冰冷了数分。
“第二,动用一切埋在宫里的钉子,查清公主被软禁的具体位置、守卫力量、阵法节点。我要知道芷萝宫的一草一木。”
“第三,联系我们在北地所有能联系上的散修、小派,不惜代价,搜集关于冰心宫冰狱的一切信息——位置、结构、守卫、禁制,尤其是……被关押者的状况。”
他的指令清晰、冰冷、条理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情感掺杂,仿佛一台精密运转的杀戮机器,开始输入最终的目标参数。
灰隼迅速记下,沉声应道:“是!属下立刻去办!”
“还有,”陈天纵终于微微偏过头,那隐藏在阴影下的目光扫过灰隼,扫过在场的每一名阴阳阁成员。那目光,不再有往日的温和与韬光养晦,只剩下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平静,“告诉盛京,告诉北境,告诉冰心宫,告诉这天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在岩石上,清晰而冰冷:
“游戏规则,变了。”
“从此刻起,凡伤我一人,我灭其一门。”
“凡动我在意者,我必……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没有激昂的誓言,没有冲天的杀气,只有这平静话语中蕴含的、毋庸置疑的、绝对零度般的意志。
灰隼等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们毫不怀疑,阁主说出的话,必将成为现实。之前的隐忍、谋划、步步为营,在此刻,已被彻底抛弃。取而代之的,将是最直接、最酷烈、最不留余地的报复!
“下去准备吧。”陈天纵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地上那三个名字,仿佛那是他世界中仅存的坐标,“以最快速度,穿越葬龙山脉。”
“是!”
灰隼不敢再多言,带着众人,以最快的速度退去,开始执行这一系列预示着腥风血雨即将来临的命令。
山谷中,再次只剩下陈天纵一人。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在那三个名字上,逐一轻轻抚过。指尖触碰到“福伯”二字时,微微一顿,仿佛能感受到老人最后决绝的笑容;触碰到“李若柠”时,指尖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那是被深锁宫闱的无助;触碰到“明月心”时,则只剩下刺骨的冰寒,那是玄冰镇压下的坚守。
最终,他的手指停留在三个名字的下方。
他再次划动指尖。
这一次,他写下的不再是名字,而是一行更加凌厉、仿佛蕴含着无穷剑意与杀机的字:
旧债未偿,新仇又添。
此身此剑,唯杀而已。
写罢,他站起身,不再看那地面一眼。
他抬头,望向葬龙山脉之外,那广袤而危机四伏的天地。
眼神,已如万古不化的玄冰,又似即将燃尽一切的劫火。
红颜危机,挚友新丧,已将他心中最后的温情与犹豫,彻底焚毁。
剩下的,唯有剑,与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