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裹挟着雪原的凛冽与牢狱特有的阴湿腥气,呜咽着穿过铁山城地下深处那错综复杂的甬道。天牢入口,隐藏在军械库后方一座不起眼的石山内部,若非福伯早年曾随老侯爷处理过军中叛逆,对此类秘密囚牢的建制略有了解,绝难寻到此地。
他并未直接强闯。如同经验最丰富的猎手,他花了整整一日一夜,潜伏在石山外围,借助着地形与一身收敛到极致的化神巅峰气息,仔细观察着守卫换防的规律、阵眼可能的分布、以及那偶尔流露出的、属于更强存在的隐晦波动。
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明面上的守卫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修为最低也是金丹后期。暗处,至少有四道不弱于化神中期的气息若隐若现,分守四方。而最让他心头沉重的是,在那天牢最深处的方向,一股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庞大意志隐隐盘踞,虽未刻意散发威压,但那洞虚境特有的、与天地隐隐交融的气息,却如阴云般笼罩在整个天牢上空。
果然有洞虚老怪坐镇!
福伯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然。他轻轻抚摸着背后那柄冰冷的断魂刀,刀鞘上的缺口硌着掌心,传来熟悉的触感。
“老爷……少爷……铁山娃子……”他心中默念,仿佛从这些名字中汲取着最后的力量。
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刻,赵铁山在里面的危险便多一分。
月过中天,正是守卫换防后精神最为松懈的时刻。
福伯动了。
他没有选择最隐蔽的路线,而是如同鬼魅般,直接出现在天牢入口那两名元婴守卫的身后。断魂刀甚至未曾完全出鞘,只是刀柄带着一股阴柔霸道的暗劲,精准无比地敲在两人的后颈。
“呃……”
两名守卫眼珠一凸,哼都未哼一声,便软软倒地,气息瞬间被封。
快!准!狠!
数十年前令边关敌军闻风丧胆的“断魂刀”,锋芒虽隐,余威犹在!
他身形不停,如同一缕青烟,沿着幽深向下的石阶疾掠而下。精神力如同触角,在前方急速探路,避开几处明显的灵力陷阱和警戒符文。
然而,就在他深入地下约百丈,即将抵达第一道厚重玄铁闸门之时——
“嗡!”
整个甬道四壁,陡然亮起无数繁复的符文!刺目的红光瞬间充斥每一寸空间,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如同无形的大网,骤然收紧!
被发现了!
不是守卫,是某种更高阶的、与整个天牢阵法核心相连的预警禁制!
“擅闯天牢者,死!”
一声冰冷的断喝自四面八方响起。紧接着,破空声骤起!四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同时扑杀而至!刀光、剑影、拳罡、指风,带着化神期修士全力施为的恐怖能量,瞬间封死了福伯所有闪避的空间!
正是那四名潜伏的化神中期供奉!
他们显然早有准备,配合默契无比,攻击并非散乱,而是隐隐结成一种合击战阵,威力倍增!
福伯瞳孔骤缩,知道已无退路。
“断魂——出鞘!”
呛啷!
一声苍凉而决绝的刀鸣,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响彻幽闭的甬道!那柄陪伴他半生、刃口带着缺口的战刀,终于彻底展露锋芒!刀身之上,暗红色的煞气如同血焰般升腾而起,那是无数战场亡魂凝聚的杀意!
他不再保留,化神巅峰的修为轰然爆发,枯瘦的身躯仿佛在这一刻膨胀起来,手中断魂刀划出一道凄艳绝伦的血色弧光!
“第一刀,断魄!”
刀光如血月横空,悍然迎向正面袭来的刀剑合击!
“轰!!!”
狂暴的能量冲击在狭窄的甬道内炸开,碎石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正面两名化神供奉竟被这一刀逼得齐齐后退一步,手中兵刃嗡鸣不止,脸上闪过骇然之色。这老家伙,好凶悍的刀意!
但福伯也不好受,硬撼两人合击,他胸腔内气血翻涌,旧伤处传来针扎般的剧痛。而他身后与两侧的攻击,已近在咫尺!
“第二刀,斩魂!”
他竟不回头,反手一刀向后撩出,刀势诡异刁钻,直取身后那名使用指风的供奉手腕!同时,左掌拍出,一道凝练的掌风勉强挡住左侧的拳罡。
“噗嗤!”血光迸现!
身后那名供奉惨叫着缩手,手指险些被齐根削断!
但右侧那道凌厉的剑光,他已避无可避!
“嗤啦!”
剑锋掠过他的右肩,带起一蓬血雨,深可见骨!
福伯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踉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但他眼神中的凶戾与决绝,却愈发炽盛!
“哈哈哈!老家伙,不过如此!拿下他!”为首的供奉狞笑着,再次扑上。
四名化神中期,围攻一名有旧伤在身的化神巅峰!在这狭小空间内,人数的优势与合击阵法被发挥到极致!
福伯陷入了苦战。断魂刀舞动如风,血色刀光纵横交错,每一刀都带着与敌偕亡的惨烈气势,竟一时将四名供奉死死挡住,无法越雷池一步!
刀气与罡风不断碰撞,轰鸣声不绝于耳。整个地下甬道都在剧烈震颤,仿佛随时可能坍塌。
福伯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一个血人。他的气息开始紊乱,挥刀的手臂也开始微微颤抖。那沉寂多年的旧伤,在如此高强度的搏杀下,如同堤坝的裂痕,开始疯狂蔓延、撕裂……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冲过去!至少,要看到铁山被关在哪里!
“都给老夫……滚开!”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体内残存的所有真元,连同燃烧的生命精气,疯狂注入断魂刀中!
刀身之上的血焰骤然暴涨,化作一道贯穿甬道的血色长虹!一股惨烈、霸道、仿佛要斩断轮回的恐怖刀意,轰然爆发!
“断魂第三刀……归寂!”
这一刀,超越了他毕生巅峰!是他以生命为代价,斩出的最后一刀!
血色刀虹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割裂!四名化神供奉脸色狂变,感受到致命的威胁,纷纷施展保命绝学,疯狂后退格挡!
“轰隆隆——!”
比之前猛烈十倍的爆炸发生!大段大段的甬道穹顶彻底坍塌,烟尘弥漫,碎石将大半通道堵塞!
当烟尘稍稍散去,只见那四名供奉人人带伤,狼狈不堪地站在废墟之中,眼中充满了惊惧。而福伯,则拄着那柄遍布裂痕、灵光黯淡的断魂刀,单膝跪在废墟中央,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气息如同风中残烛。
他抬着头,浑浊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死死盯着甬道更深处的方向。
他看到了。
在那尽头,是一扇更加厚重、符文更加密集的玄铁巨门。
铁山……应该就在那后面了吧……
可惜……只差一步……
就在这时,一股如同万丈山岳般的恐怖威压,自天牢最深处轰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废墟!
那名一直沉寂的洞虚老怪,终于被惊动了!
福伯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神魂都碾碎的威压,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丝解脱般的、混杂着遗憾与不甘的复杂笑容。
他拼尽最后力气,捏碎了袖中一枚早已准备好的、刻画着特殊符文的玉片。
然后,他松开了握刀的手。
断魂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那声脆响,如同他生命终结的序曲。
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纵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