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龙山脉深处,刚刚结束与“影刃”短暂而凶险交锋的陈天纵,正立于一棵古树的虬枝上,微微喘息。指尖萦绕的最后一缕《破阵子》的铿锵剑意缓缓散去,空气中那扰人心神的“惑神盘”余波也被他强大的心念彻底驱散。几名“影刃”的尸体倒伏在下方,鲜血浸染了苔藓,他们的潜行与神魂攻击在已然触摸到域境边缘的“诗界”雏形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
然而,陈天纵脸上并无丝毫轻松。他眉头微蹙,精神力如同无形的雷达,扫视着西北方向。那里,被“惑神盘”惊动的庞大存在似乎暂时沉寂了下去,但那股如同实质的压迫感依旧悬停在感知的边缘,仿佛在积蓄着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
就在这时,他怀中一枚温热的、刻有阴阳阁隐秘符文的传讯玉符,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光芒急促闪烁,那是最高级别的紧急通讯!
陈天纵心中一凛,立刻将神念沉入玉符。
玉符中传来的信息极其简短,却字字如刀,瞬间刺入他的心神:
「北境急报:赵铁山校尉被诬通敌,罪证‘确凿’,陛下密旨,已革职锁拿,打入天牢,候审。罪名:勾结黑狼部,泄露军机。」
嗡——
陈天纵的脑海仿佛被一柄无形重锤狠狠击中,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赵铁山……通敌?
那个在边关酒馆里,与他勾肩搭背,喊着“天纵兄弟”,性情憨直如铁、将忠义看得比命还重的赵铁山?
荒谬!
这简直是他听过最可笑,也最卑劣的谎言!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怒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熔岩,自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席卷四肢百骸!远比面对“影刃”和“惑神盘”时更加汹涌,更加酷烈!
“咔嚓!”
他脚下所立的、需数人合抱的古老树枝,承受不住那瞬间失控溢出的凛冽气息,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骤然断裂!木屑纷飞中,陈天纵的身影轻飘飘落地,脚下岩石却以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
他站在那里,低着头,垂下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眸,让人看不清表情。唯有那紧紧握住的、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的双拳,以及周身那几乎要让空气凝固、让方圆数十丈内虫豸皆噤声的恐怖低气压,昭示着此刻他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不是针对自身的暗杀,不是泼向自身的污水。
而是对他身边最亲近、最毫无保留信任他的兄弟下手!
皇帝……不,不单单是皇帝。这一连串的组合拳,阴狠、毒辣,直指他身边最薄弱、却也最不容触碰的逆鳞!废掉福伯,软禁若柠,镇压明月心,如今,又将屠刀挥向了憨直的赵铁山!
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一寸寸剜他的心,一层层剥他的壳,要让他众叛亲离,让他孤立无援,更要让他……痛不欲生!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与赵铁山相识以来的种种画面。边军酒馆里的初遇,那憨厚爽朗的大笑;并肩作战时,那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宽阔背影;得知他“修为大跌”时,那比自己还着急上火的关切……一幕幕,清晰如昨。
那是他用诗词和理念之外,最真实、最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换来的一份兄弟情谊。
而现在,这份情谊,却成了敌人用来攻击他最有效的武器!赵铁山此刻在北境天牢中,该是何等的冤屈,何等的绝望!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受伤孤狼般的低吼,终于从陈天纵的喉间迸发出来。这声音不大,却带着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与暴怒,与他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模样判若两人!
周身压抑的气息再也无法控制,轰然爆发!并非刻意施展,但那磅礴的意境之力已如同失控的洪流,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草木低头,碎石浮空,连光线都似乎在他周身扭曲、黯淡了一瞬。一股冰冷、纯粹、蕴含着滔天杀意的剑意雏形,在他头顶隐约凝聚,引动四周灵气发出尖锐的呜咽。
那是《侠客行》的十步一杀,是《满江红》的怒发冲冠,是无数慷慨悲歌的诗魂在他胸中燃烧、咆哮!
灰隼等人早已循着动静赶来,恰好看到陈天纵气息失控、状若疯狂的这一幕,也感知到了那玉符中传来的惊天噩耗。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看着他们一向冷静如冰山的阁主,此刻竟流露出如此痛苦与暴怒的一面,一时间,无人敢上前,无人敢出声。
他们能感受到,那不仅仅是愤怒,更是一种被触及底线、被伤害至亲之人后,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与疯狂。
灰隼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良久。
那肆虐的气息缓缓收敛,浮空的碎石簌簌落下。
陈天纵依旧低着头,但紧握的双拳,却慢慢松开了。
他缓缓抬起头。
当他的面容重新映入众人眼帘时,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颤。
那张俊逸的脸上,已没有了之前的失控与痛苦,也没有了惯常的平静与温和,只剩下一种极致的、万载玄冰般的寒冷。一双眸子,深邃得不见底,里面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静静燃烧,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毁灭一切的沉寂。
他开口,声音沙哑而平静,却比之前的怒吼更让人心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地狱中挤出来:
“传讯福伯……”
“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暗线,查清北境天牢位置、守卫布置、阵法弱点。”
“通知盛京内外,‘冬眠’结束。”
“告诉所有人……”
陈天纵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山峦,直接落在了那遥远的、金碧辉煌的九重宫阙之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宣告末日般的决绝:
“游戏,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