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楼搜集到的关键证据,被陈天纵以数种不同的隐秘渠道,巧妙地“泄露”给了七皇子李琮安插在军中的几个不同派系的亲信耳目。这些信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李琮的核心圈层内引发了剧烈的、无声的爆炸。
伪造信件的纸张印泥来源,刘明与京城行商的秘密接触,王朗可疑的“废稿处理”……一条条看似零碎却指向明确的线索,拼凑出一幅令人心惊的构陷图景。李琮虽重伤未愈,但政治嗅觉极其敏锐,他立刻意识到赵铁山案的蹊跷,更嗅到了其中针对他北境根基的浓烈恶意。
在证据与各方压力下,李琮终于松口,允许“与案情可能相关”的陈天纵,在严格监控下,进入死牢探视赵铁山。
死牢位于朔方城地下深处,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沉重的铁门一道道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甬道墙壁上跳动的火把,将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陈天纵在一名面无表情的典狱官和两名气息沉凝的亲卫“陪同”下,走到了最深处一间独立的牢房前。
牢房内,赵铁山四肢被儿臂粗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壁上,原本雄壮如铁塔的身躯,此刻显得有几分佝偻。他头发散乱,满脸虬髯纠结,身上那件破烂的囚服沾染着暗红色的血污,显然在抓捕时经历了激烈的反抗,或许还遭受了刑讯。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如同沉寂的火山。
“赵大哥。”陈天纵隔着粗大的铁栏,轻声唤道。
那如同石雕般的身影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当看清来人是陈天纵时,赵铁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如同困兽般的愤怒、屈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陈……兄弟?”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怎么来了?快走!这地方晦气!别沾上老子这身腥臊!”
即便身陷囹圄,蒙受不白之冤,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还是不愿连累陈天纵。
陈天纵心中一酸,面上却依旧平静:“赵大哥,我是来告诉你,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赵铁山浑身剧震,死死盯着陈天纵,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着无尽悲愤的低吼:“老子当然是被冤枉的!老子对殿下,对朝廷,忠心耿耿!天日可鉴!是哪个狗娘养的王八蛋陷害老子?!让老子知道,生撕了他!!”
他猛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啦作响,在石壁上撞出沉闷的回音,整个牢房都似乎在震动。那两名亲卫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神色警惕。
陈天纵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目光沉静地看着状若疯狂的赵铁山,缓缓道:“赵大哥,稍安勿躁。陷害你的人,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
赵铁山的挣扎戛然而止,他喘着粗气,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陈天纵:“是谁?!”
“目前证据指向参军府的书吏王朗,以及辎重营的副尉刘明。”陈天纵没有隐瞒,“他们伪造了密信,并通过京城来的行商,将赃款放入了你的营房。”
“王朗?刘明?”赵铁山愣了一下,随即怒吼,“那两个杂碎!老子跟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害我?!”
“他们或许只是棋子。”陈天纵声音低沉,“真正的黑手,藏在更深处,可能……与京城某位殿下有关。”
“京城?”赵铁山瞳孔一缩,他虽然耿直,但并不傻,立刻想到了七皇子与三皇子之间的争斗,想到了鹰嘴涧那蹊跷的埋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瞬间冷静了不少,但眼中的怒火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就为了争权夺利,他们就要用这等下作手段,害死俺老赵,还要毁了北境防线?!他们还是不是人?!”
陈天纵没有回答这个无需答案的问题。他向前一步,更靠近铁栏,压低声音,确保只有赵铁山能听清:“赵大哥,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我需要你在这里,再忍耐几日。”
“忍耐?”赵铁山低吼,“老子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砍了那帮杂碎!”
“冲动解决不了问题。”陈天纵目光如炬,直视着赵铁山的眼睛,“对方布局周密,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还不够将其连根拔起。我需要时间,布一个局,让他们自己跳出来!而你,在这里安然无恙,就是对幕后之人最大的压力!他们比我们更着急!”
赵铁山喘着粗气,与陈天纵对视着。他从陈天纵眼中看到了绝对的冷静、强大的自信,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这种目光,让他沸腾的血液渐渐平复,让他狂躁的心绪慢慢安定下来。
他想起了鹰嘴涧那开天辟地的一剑,想起了陈天纵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
良久,赵铁山重重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狂乱:“好!陈兄弟!老子信你!你说怎么干,老子就怎么干!这口鸟气,老子忍了!”
他用力晃了晃身上的铁链,发出哐当的声响,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反正这破链子,也锁不住俺老赵多久!等出去了,老子请你喝最好的烧刀子!”
陈天纵也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暖意的笑容。他伸出手,穿过铁栏,用力握了握赵铁山那被铁链磨破皮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与粗糙。
“一定。”陈天纵郑重承诺,“我向你保证,赵大哥,用不了多久,我必让你堂堂正正地走出这里!那些陷害你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赵铁山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量和温度,看着陈天纵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念,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红。他重重地反握了一下陈天纵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保重。”陈天纵收回手,深深看了赵铁山一眼,转身,在典狱官和亲卫的“护送”下,离开了这阴暗的死牢。
沉重的铁门再次一道道关上,将光明与希望隔绝在外,也将无尽的黑暗与等待锁在了里面。
赵铁山看着陈天纵消失的方向,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冰冷的镣铐,眼中不再是绝望与愤怒,而是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般,潜藏起来的、无比耐心的杀意。
他相信陈天纵。
正如陈天纵相信,这头北境的猛虎,绝不会被区区牢笼所困。
走出死牢,重新见到天光(尽管已是黄昏),陈天纵深吸了一口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探视结束,安抚了赵铁山,也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接下来,该轮到他和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对手,进行最后的博弈了。
他抬头望向暮色沉沉的天空,仿佛看到了那张由阴谋与背叛织就的大网。
而他,要将这张网,连同撒网的人,一起……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