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心走入山洞时,陈天纵正“恰巧”睁开双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关切,声音虚弱地问道:“明月姑娘,外面……可是解决了?你没事吧?”
他目光扫过她依旧整洁的衣衫,除了气息略有不稳,并无明显外伤,心下稍安。这番作态,与他方才暗中以意境干扰战局的从容判若两人。
“几个跳梁小丑,已然伏诛。”明月心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太多情绪。她走到陈天纵近前,眸光落在他异常苍白的脸上和额头的冷汗上,停留了片刻。“你的伤势,似乎更重了。”
陈天纵苦笑着摆了摆手,气息微弱:“无妨,只是方才运功调息,稍有急切,牵动了内腑。歇息片刻便好。”他将自己此刻的虚弱,完美地归咎于“不自量力”的运功疗伤。
明月心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的储物法宝中又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馨香与寒气的丹药。丹药表面有着冰晶般的纹路,显然比之前的“雪魄丹”更为珍贵。
“这是‘冰心玉露丸’,疗伤固本效果更佳。”她将丹药递到陈天纵面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陈天纵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这……这太珍贵了!明月姑娘,昨日已是蒙赠灵药,今日怎可再……”
“服下。”明月心打断了他的推辞,言简意赅。她那双清冷的眸子看着他,似乎能穿透他伪装的虚弱,看到更深层的东西。“你的伤因我而起,我自有责任。况且……”她顿了顿,声音略微低沉了几分,“你若伤重不治,我找谁去探讨那‘唯心六境’之道?”
最后这句话,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探寻意味。
陈天纵心中了然,知道她已然将方才战局的异常与自己联系了起来,只是尚未点破。他不再矫情,接过那枚冰心玉露丸,入手一片温润冰凉,感激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愧领了。多谢姑娘再次赠药之恩。”
他将丹药服下,一股精纯而温和的凉意瞬间化开,如同甘泉流淌过灼热的经脉,不仅迅速滋养着受损的脏腑,更有一股清凉之力汇入识海,抚慰着因强行催动精神力而带来的隐痛。效果比雪魄丹强了数倍不止。
他连忙闭目,引导药力,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舒缓的神色。
明月心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调息,并未离开,也未再出声打扰。山洞内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洞外隐约传来的风声。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约莫一炷香后,陈天纵缓缓睁开眼,脸色虽然依旧缺乏血色,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眼神也清亮了些。他长长舒了口气,再次真诚道谢:“冰心宫灵药,果然名不虚传。感觉好多了。”
明月心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方才那些邪修,结阵围攻之时,攻势狠辣,配合默契,尤其是那蚀魂煞气,扰人心神,极为难缠。”
陈天纵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他面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附和道:“是啊,若非姑娘剑法超群,恐怕……唉,都怪在下实力低微,不仅帮不上忙,还成了累赘。”
“累赘倒未必。”明月心话锋一转,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陈天纵眼底,“就在他们阵势运转到极致,欲下杀手之时,其气息却忽然莫名紊乱,心神躁动,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干扰了。”
她紧紧盯着陈天纵的双眼,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陈公子当时在山洞内,可曾察觉到什么异常?”
来了!
陈天纵心中早有准备,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茫然与困惑:“异常?在下……在下当时正在全力运功疗伤,心神内守,对外界感知模糊。只隐约听到兵刃交击之声甚是激烈,心中为姑娘担忧不已,却无力相助……至于姑娘所说的无形之力干扰,”他摇了摇头,苦笑道,“在下修为低微,实在未曾感知到。或许是姑娘剑意凌厉,破了他们的邪功?亦或是他们功法本身有什么缺陷,在关键时刻反噬自身?”
他将一切推得干干净净,要么是明月心自己厉害,要么是对方功法有问题,反正与他这个重伤号无关。
明月心静静地听着,白纱下的面容看不出信还是不信。她没有继续追问,但那双仿佛能洞彻虚实的眸子,依旧停留在陈天纵脸上。
陈天纵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抬手摸摸鼻子,却忘了自己“伤势未愈”,手臂刚一抬起,便牵动了胸腹间的伤处,顿时痛得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额角再次渗出冷汗。
这一次,倒不全是伪装。冰心玉露丸药效虽强,但也不可能瞬间治愈所有损伤,剧痛是真实的。
看到他这副痛苦的模样,明月心眸光微闪,那锐利的探究之色稍稍收敛。她移开视线,淡淡道:“你伤势未愈,不宜妄动。”
语气虽然依旧清冷,但比起之前的疏离,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缓和。
陈天纵依言不再乱动,靠着洞壁微微喘息,显得十分听话。
山洞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种沉默,与之前探讨道理时的专注沉默不同,也与战斗来临前的紧张沉默不同。它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一丝心照不宣的隐瞒,还有一丝因共同经历战斗和赠药疗伤而产生的、微妙的亲近感。
过了一会儿,明月心忽然起身,走到洞口附近,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些干净的干粮和清水,默默地将其中一份放在了陈天纵身边。
“吃点东西。”她说道,然后自己拿着另一份,走到洞口的青石旁,背对着陈天纵,优雅而迅速地进食。
陈天纵看着身边的干粮和水,又看了看洞口那清冷孤绝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思想的共鸣,需要契机。
实力的证明,需要舞台。
而情感的拉近,往往就在这些不经意的细节之间——共同对敌后的信任,受伤虚弱时的照顾,以及……分享最基本的生存物资。
他拿起干粮,慢慢地吃了起来。虽然味道寡淡,但此刻嚼在嘴里,却别有一番滋味。
他知道,明月心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但她也同样没有选择戳破。这意味着,她至少认可了这种“合作”关系,或者说,她对“唯心”之道的好奇,暂时压过了对他的怀疑。
这就足够了。
吞下最后一口干粮,陈天纵感觉体内的药力仍在持续发挥着作用,伤势在稳步好转。他看向依旧背对着他的明月心,忽然开口道:“明月姑娘,关于那‘意境’的初步感知之法,或许……可以从你最熟悉的事物开始尝试。”
明月心进食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但显然在倾听。
“比如,姑娘常年与冰雪为伴,对‘寒’之意境,理应最为熟悉。”陈天纵的声音温和,带着引导的意味,“不必刻意去想功法招式,只需静心回忆,冬日初雪飘落掌心的微凉,深山幽谷中万年冰层的沉寂,或是月下寒潭倒映星空的清冽……尝试捕捉那种纯粹的‘寒意’,让心神沉浸其中,感受它的‘质’,它的‘意’。”
他的话语,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描绘出一个个与“寒”相关的静谧画面。
明月心的背影,在洞口的光影中,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她没有回答,但陈天纵能感觉到,她正在按照他所说的方法,悄然尝试。
洞内,疗伤与调息在继续。
洞外,夜色渐渐笼罩山林。
而两人之间,那由理念、战斗、疗伤与无声试探共同编织的关系,正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悄然发生着某种不可逆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