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江陵城,官道逐渐深入丘陵地带。地势起伏,林木渐密,虽仍是通衢大道,但比起平原地区的开阔,视野难免受限,多了几分幽深之感。
陈天纵与明月心并骑而行,两人之间依旧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是主调。陈天纵偶尔会指着某处景致,说两句应景的诗文,或是请教些南方特有的风物,语气温和有礼,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显得过分热络惹人生厌,也不至于让气氛彻底凝固。明月心大多只是淡淡应一声,或简短回答几个字,清冷依旧,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漠视。
日头渐烈,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道拐弯处,两侧山坡上林木尤其茂盛,投下大片浓荫,凉意袭人,却也平添了几分阴翳。
就在马车即将驶过弯道时,异变陡生!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一声粗野的呼喝从山坡上传来,紧接着,七八个手持钢刀、棍棒,穿着杂乱、面目凶悍的汉子从树林中跳将出来,拦在了官道中央,挡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手持一把鬼头刀,狞笑着看向骑在马上的明月心与陈天纵,目光尤其在明月心那窈窕的身段和虽覆面纱却难掩清丽的气质上逡巡不去,露出淫邪之色。
“哟嗬!没想到还有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兄弟们,今天运气不错啊!把这小娘子请回山寨,给大哥当压寨夫人!至于这个小白脸和后面的老家伙,宰了喂狼!”独眼龙舔了舔嘴唇,挥刀指向陈天纵,语气嚣张。
他身后的喽啰们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挥舞着兵器,缓缓围拢上来,气焰嚣张。
陈天纵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恐惧而说不出来,身体下意识地往明月心那边靠了靠,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文弱书生模样。
明月心端坐于白马之上,白纱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露出的眸子,瞬间冰寒如万古不化的玄冰。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围上来的山贼,目光只是冷冷地锁定在那独眼龙身上,周身那股原本内敛的寒气,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一丝,让周遭的空气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滚。”她红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那独眼龙被这眼神和寒气一激,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惧意。但他仗着人多,又看对方只有一男一女一老仆,尤其是那男的还是个怂包软蛋,顿时胆气又壮了起来。
“小娘子还挺辣!老子喜欢!兄弟们,上!先把这小白脸剁了!”独眼龙怪叫一声,挥刀便率先朝着陈天纵冲了过来!他打定主意先杀个弱的立威,再集中对付这个看起来有点邪门的小娘子。
眼见明晃晃的鬼头刀朝着自己劈来,刀风呼啸,陈天纵似乎吓傻了,呆坐在马上一动不动,连闪避都忘了。
就在刀锋即将临体的刹那,旁边的明月心动了!
她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屈指一弹,一道凝练至极、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寒指风破空而出,后发先至,精准地击打在独眼龙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轻微的骨裂声。
“啊!”独眼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鬼头刀“哐当”落地,他抱着瞬间肿胀乌紫、失去知觉的手腕,踉跄后退,脸上满是痛苦与骇然。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他喽啰见头领一个照面就被废了,都是一愣,随即发一声喊,挥舞着兵器一起涌了上来,目标主要转向了明月心。
明月心身形翩若惊鸿,从马背上轻掠而下,落入贼群之中。她依旧没有拔剑,只是凭借一双纤纤玉手,或指或掌,招式看似轻灵飘逸,实则狠辣无比。每一指点出,必有一名贼人关节碎裂,惨叫着倒地;每一掌拍出,那阴寒掌力便透体而入,让中者如坠冰窖,动作瞬间僵硬迟缓。
她如同穿花蝴蝶,在七八名壮汉的围攻中游刃有余,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惨叫连连,竟无一人能近她身周三尺之内!
而此刻的陈天纵,似乎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看着下面一边倒的战斗,脸上露出“焦急”和“担忧”之色,手忙脚乱地想要下马“帮忙”,嘴里还喊着:“姑…姑娘小心!我…我来助你!”
他笨拙地翻身下马,脚步踉跄,差点摔倒。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喽啰掉落的木棍,双手紧紧握着,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一丝勇气。他瞅准一个被明月心掌风扫中、正踉跄后退的喽啰,大喊一声,闭着眼睛,胡乱地将木棍捅了过去!
那喽啰本就气血翻腾,动作不便,被这毫无章法却恰好捅到腰眼的一棍戳中,顿时“哎哟”一声,痛得弯下腰去。陈天纵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打中”了,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受到了鼓舞,又“勇敢”地朝着另一个背对着他、正试图攻击明月心的喽啰冲去,依旧是闭着眼乱挥棍子。
他的动作笨拙可笑,毫无威胁,好几次都差点打到空处,或者把自己带倒。但在明月心精准的控制和强大的武力压制下,整个战场的节奏完全在她掌控之中,陈天纵这看似添乱的举动,反而歪打正着地“干扰”了一两个贼人,虽然这干扰微乎其微。
片刻之间,七八名山贼已全部倒地,不是断手就是断脚,或是被寒气冻得瑟瑟发抖,失去了战斗力。唯有那独眼龙,捂着手腕,惊恐地看着步步逼近、眼神冰寒的明月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女侠!饶命啊!”
明月心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无形的压力让独眼龙几乎要窒息。
陈天纵此时也拄着木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看着满地呻吟的贼人,又看看跪地求饶的独眼龙,对明月心道:“姑…姑娘,你没事吧?这些贼人……该如何处置?”
明月心瞥了他一眼,看到他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运动了),以及那依旧微微发抖的手,眼中的冰寒似乎略微缓和了一丝。她能看出,这书生刚才虽然笨拙,但那份想要“帮忙”的心意倒不似作伪,只是实在力有不逮。
“捆了,丢在路边,自生自灭。”她淡淡说了一句,转身便走向自己的白马,不愿再多看这些腌臜之物一眼。
陈天纵连忙应下,招呼后面的福伯过来帮忙。福伯默不作声地取出绳索,动作麻利地将那些失去反抗能力的贼人一一捆好,拖到路边树林深处。
处理完这些,陈天纵走到已经重新上马的明月心身边,脸上带着由衷的(至少看起来是)敬佩与感激:“明月姑娘,方才真是多亏了你!若非姑娘武功高强,在下今日恐怕……恐怕凶多吉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明月心端坐马上,白纱随风轻动,清冷的目光落在陈天纵那真诚(表演)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后怕、感激,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唯独没有看到任何怀疑或者深藏不露的审视。
“举手之劳。”她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说罢,一夹马腹,白马迈开四蹄,继续前行。
陈天纵看着她清冷的背影,翻身上马,跟了上去。嘴角,在那无人可见的角度,勾起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演技过关。不仅巩固了“文弱书生”的人设,还进一步降低了她的戒心,甚至可能因这“共同对敌”的经历,拉近了一丝微乎其微的距离。
而明月心,在策马前行的同时,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方才陈天纵那笨拙“助战”的一幕。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书生慌乱挥舞木棍的动作里,似乎有某个瞬间,身体的平衡和发力,有些异乎寻常的稳定……是错觉吗?
她微微摇了摇头,将这丝微不足道的疑虑抛诸脑后。一个连山贼都应付不了的读书人,又能有什么异常?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两人继续前行,山风吹过,带来林叶的沙沙声响,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冲突,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