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悦来客栈。
这客栈算不得城中顶尖,却也干净敞亮,前临繁华主街,后靠一条清静河道,南来北往的客商多选择在此落脚,消息灵通,又不至于太过惹眼。陈天纵一行人便包下了后院相邻的两间上房,对外只称是北地来的士族子弟,往江南游学。
安顿下来后,陈天纵并未急于外出,多数时间只是待在房中看书,或是于后院临河的露台上静坐观景,偶尔与客栈掌柜、伙计闲聊几句,打听些本地风物,言行举止温文有礼,俨然一个家境尚可、性情温和的年轻书生。
这一日,临近傍晚,陈天纵信步走入客栈前堂,准备用些晚饭。堂内食客不少,颇为热闹。他寻了张靠窗的空桌坐下,随意点了两样小菜,一壶本地产的米酒,目光则似不经意地扫过堂内众人。
跑江湖的镖师,携家带口的行商,高谈阔论的文人……形形色色,与沿途所见并无太大不同。然而,就在他目光即将收回的刹那,却微微一顿,落在了靠近楼梯口的一张桌子上。
那里,独自坐着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裙,款式简洁,料子却极好,在略显嘈杂的客栈中,宛如一朵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她脸上覆着一层轻薄的白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以及线条优美的下颌。她并未用餐,只是端着一杯清茶,静静地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这气息,并非刻意营造的冷漠,而是一种仿佛源自骨子里的、与这烟火人间格格不入的疏离。更让陈天纵心中微动的是,在他“识境·观照”的感知中,这女子周身萦绕着一股极其隐晦、却精纯无比的寒气。那寒气并非修炼阴毒功法所致,反倒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或者由某种特殊玄功淬炼而成的本源之力,冰洁,纯粹,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凛然。
“冰心宫……”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在陈天纵的脑海。李若柠曾提过,三皇子试图拉拢的传统门派中,便有以冰系功法闻名、门人弟子多为女子的“冰心宫”。而眼前这女子的气质与功法特征,与描述中的冰心宫门人,尤其是地位较高者,极为吻合。
就在陈天纵目光停留的瞬间,那白衣女子仿佛有所感应,清冷的目光倏地转了过来,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
陈天纵心中凛然,这女子的灵觉好生敏锐!他立刻收敛了所有探查的意图,眼中适时地流露出几分被对方容貌气质(尽管遮着面)所吸引、又因突然的对视而感到些许局促的青涩,随即略显尴尬地微微颔首,便迅速移开了目光,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米酒,耳根似乎还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这番反应,完美契合了一个不谙世事、偶然看到美丽女子而有些羞赧的年轻书生形象。
那白衣女子见陈天纵如此反应,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似是确认了他并无威胁,也或许是觉得他这窘态有些无趣,随即便转回头,继续望向窗外,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陈天纵心中却是念头飞转。冰心宫的人,为何会独自出现在这江陵城的客栈?是路过,还是另有任务?看其气度,绝非普通弟子,至少也是内门精英,甚至可能是……那位李若柠提到过的圣女?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用餐,心中已暗自决定,要弄清楚此女的来历和目的。并非他多事,而是冰心宫作为传统门派中的重要一员,其动向可能关乎大局。而且,若能借此机会接触甚至影响冰心宫,对于他传播“唯心六境”的理念,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助益。
他叫来伙计结账,状似随意地问道:“小二哥,那边靠窗独自饮茶的白衣姑娘,可是本地人?气质如此不凡,倒不似寻常旅客。”
伙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恍然又带着几分敬畏的神色,压低声音道:“客官您说的是那位姑娘啊?她前两日才住进来的,就住在楼上甲字三号房。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话很少,出手倒是阔绰。掌柜的吩咐了,要好生伺候着,莫要打扰。看那气派,怕是哪家大门派的仙子下山游历呢!”
“原来如此,多谢小二哥。”陈天纵微笑着付了钱,又瞥了一眼那依旧静坐如莲的白衣身影,心中已然有数。
他起身离开前堂,回到后院。经过那女子所住的甲字三号房时,他脚步未停,但“识境”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触角,悄然延伸过去。房门紧闭,屋内气息平静,唯有那股精纯的寒气,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缓缓流淌。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他心中莫名闪过一句古诗,与此情此景,与此人气息,竟是无比契合。
这次“偶遇”,看似平淡,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陈天纵知道,这位身份不凡的白衣女子,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他的行程之中。是命运的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因果?
他回到自己房中,推开窗户,望着窗外江陵城的万家灯火,眼神深邃。
游历之路,果然不会寂寞。新的棋子,已然出现在棋盘之上。而他,需要弄清楚,这枚棋子,是敌是友,又该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