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风暴,在神都绝大多数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骤然掀起,又戛然而止。
“犁庭”行动发动的前夜,数份记录着三皇子李璘结党营私、贪墨军饷、乃至与“玄阴宗”等江湖门派密谋勾结的铁证,如同鬼魅般,同时出现在了大理寺卿、御史中丞以及七皇子李琮的案头。证据之详实,脉络之清晰,令人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那封旨在诬陷陈啸天通敌的密信,尚未离开北境,其副本连同伪造者的供词,已由数名身份各异、互不相识的信使,分别送入了皇宫、枢密院以及几位素以刚正着称的老臣府中。
子时未至,一场由三皇子精心策划的雷霆打击,尚未出鞘,便已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并且调转了矛头,直指其自身。
接下来的两日,神都暗流狂涌,表面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没有大规模的抓捕,没有公开的指斥,但三皇子一系的官员却接连“称病”告假,其门下诸多产业遭到不明势力的精准打击与清查,往日门庭若市的府邸骤然冷清。
紫宸殿内究竟发生了怎样的风暴,外人不得而知。只知第三日清晨,一道措辞严厉的圣旨传出:三皇子李璘“行为不谨,结交非人,有负圣望”,责令其于府中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其门下首席谋士徐文谦,以及数名涉及核心罪证的官员,被革职查办。兵部、城防司乃至北境军中,十余名中高层将领被悄然调离或免职。
一场足以颠覆朝局、葬送陈家的危机,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阴阳阁展现出的精准情报能力与雷霆反击手段,令所有隐约感知到这场暗斗的顶层人物,都为之凛然。而陈天纵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则被那依旧“不堪”的纨绔外衣,牢牢掩盖。
风暴平息后的第五日,陈天纵递上了一道请求离京游历的折子。理由冠冕堂皇:近日屡遭变故,心绪难平,武道停滞,欲效仿古之贤士,游历天下,增长见闻,砥砺心志,以期他日能报效朝廷。
这道折子,在已然对他生出疑心的楚帝眼中,更像是一种识趣的退避,或者说,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逃离。一个刚刚经历了“重大打击”(产业凋零)和“无妄之灾”(被三皇子针对)的纨绔,心灰意冷之下想要离开神都这个伤心地,实在是再合理不过。
楚帝几乎未作犹豫,朱笔一挥:“准。”
他甚至没有过多叮嘱,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吩咐赏赐了些许程仪,便不再关注。在他心中,陈天纵此番离去,无论是真游历还是假逃避,都暂时远离了权力中心,减少了一个潜在的、令他有些不舒服的不确定因素。这很好。
消息传出,神都舆论再次哗然,但这次,嘲讽之中,多少夹杂了些许复杂的意味。
“看吧,到底还是撑不住了,要跑了!”
“不走还能怎样?留下来等着被彻底碾碎吗?”
“也算是识时务了,离开这是非之地,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可惜了,若是当初……”
无人知晓,这看似落魄的离京,背后隐藏着何等深远的谋划。
出发的前夜,陈府密室。
“神都这边,交由你全权负责。”陈天纵看着小乙,语气郑重,“转入绝对静默,消化此次所得,巩固现有网络,非生死存亡,不得妄动。我们的根基,不能断。”
“属下明白!定不负阁主所托!”小乙单膝跪地,眼中满是坚毅。
陈天纵又看向苏小小:“天玑楼的触角,随我一同南下。明面上的生意继续收缩,暗中的渠道,要借助这次游历,铺设得更广,更深。”
“小小领命。”苏小小盈盈一拜,眼神锐利如初。
最后,他望向福伯。福伯微微躬身:“老奴随行护持。”
没有多余的告别,一切尽在不言中。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陈府侧门悄然打开,两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青篷马车,在十余名扮作普通家丁护卫的簇拥下,驶出了巷口,汇入神都清晨稀薄的人流,向着南城门方向而去。
陈天纵坐在前一辆马车中,掀开车帘一角,回望着那在晨曦中显得巍峨而森严的神都城郭。金色的朝阳勾勒出城墙的轮廓,琉璃瓦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依旧是他记忆中最熟悉,也最陌生的景象。
这里,有他十岁的屈辱,有他六年的蛰伏,有他初露的锋芒,也有他被迫的“逃离”。
但,这绝非结束。
马车轻晃,驶出高大的城门,将那座承载了太多权谋与算计的帝都,缓缓抛在身后。官道两旁是广阔的田野,初夏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与神都那混合着脂粉、香料与权力欲望的空气截然不同。
陈天纵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中那股被压抑许久的滞涩之感,仿佛也随之吐出了些许。
他放下车帘,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再是神都的勾心斗角,而是铺开了一幅更为广阔的画卷——大楚的万里山河,江湖的波谲云诡,边关的铁血风沙……以及,隐藏在这一切之下的,验证和完善“唯心六境”体系,播撒新道火种的契机。
潜龙已初具爪牙,离了那困守的浅滩,终要入海,要腾空。
下一步,便是“见龙在田”。
马车辘辘,载着少年与他的道,向着未知的、却也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江湖与天下,迤逦而行。
神都渐远,前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