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镇远侯府的书房内却亮着灯。
陈啸天坐在书案后,眉头紧锁,手中捏着一封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信上的内容让他心绪难宁,是关于北疆旧部近来受到的不明打压,以及朝中某些官员对侯府剩余产业虎视眈眈的迹象。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疲惫和无奈。自身的伤势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消耗着他的元气,儿子的“痴傻”更是他心中难以愈合的伤痛。内忧外患,让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军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侯爷,夜深了,该歇息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陈啸天抬头,看到老仆福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福伯年纪约莫五十上下,头发已花白大半,腰背却挺得笔直,走路时步伐沉稳,眼神开阖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与他仆从身份不符的锐利。
福伯是陈家的老人,更是陈啸天的亲兵队长,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一身“断魂刀”的修为早已达到金丹后期,在军中颇有威名。五年前那场大战,他为了掩护陈啸天突围,身负重伤,修为也跌落至筑基巅峰,且留下暗疾,难以复原。陈啸天感念其忠义,伤愈后便让他留在府中颐养天年,名义上是管家,实则待之如兄弟。
“福伯,辛苦你了。”陈啸天接过药碗,看着对方鬓角的白发和脸上深刻的皱纹,心中愧疚更甚。
福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他看着陈啸天喝下苦涩的药汤,看着对方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又想起后院那个痴痴傻傻的小少爷,心中亦是沉甸甸的。
府中的衰败,外界的风言风语,他都看在眼里。他这条命是侯爷救的,侯府便是他的家,如今家道中落,他却因伤势所累,无力回天,这种憋闷感几乎让他窒息。
伺候完陈啸天睡下,福伯吹熄了书房的灯,轻轻带上门,踱步来到院中。夜凉如水,月光洒在寂静的庭院里,平添几分清冷。
他习惯性地在府中巡视,这是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当他路过陈天纵所住的小院时,脚步微微一顿。
小院里一片漆黑,安静无声。想到那个曾经聪慧灵秀、如今却……的小少爷,福伯心中又是一痛。他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猛地捕捉到,靠近后墙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动作极快,几乎融于夜色,但福伯毕竟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的老兵,直觉异常敏锐。
“谁?!”他低喝一声,身形如猎豹般窜出,同时右手已按在了腰间——那里常年藏着一柄软刀。
然而,他扑到近前,阴影处却空无一物,只有夜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
“错觉?”福伯眉头紧皱,警惕地环顾四周。他对自己的直觉很有信心,刚才绝非错觉。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稚嫩,却异常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福伯,是我。”
福伯猛地转身,只见陈天纵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数步之外,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眼神清明锐利,哪里还有半分白日的痴傻?
“小……小少爷?!”福伯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上下打量着陈天纵,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内敛却隐隐透着精悍的气息,以及那双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您……您没事?!”
陈天纵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装疯卖傻,不过是权宜之计。让福伯担心了。”
福伯愣在原地,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看着陈天纵,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小主人。这半年来的隐忍,这深藏不露的修为(他虽看不出具体境界,但能感觉到绝非寻常),这沉稳如山的气质……这真的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吗?
“侯爷和夫人他们……”福伯迟疑道。
“暂时不知情。”陈天纵打断他,“知道的人越少,伪装才越真实。”
福伯沉默了。他明白了陈天纵的用意。在侯府如此境地之下,一个“痴傻”的嫡子,确实能降低很多不必要的关注和恶意。
“那……小少爷您……”福伯看着陈天纵,眼神复杂,有惊喜,有疑惑,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陈天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示意福伯也坐。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这位对侯府忠心耿耿的老人,缓缓开口道:“福伯,你认为,如今的侯府,出路在何方?”
福伯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老奴……不知。侯爷伤势难愈,朝中敌视,外面虎狼环伺……除非有天大机缘,否则……”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机缘,是等不来的。”陈天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只能靠自己争出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走的路,与传统武道不同。不依赖灵根,不假外求,唯修本心,以精神意志驾驭万物。我称之为——‘唯心之路’。”
接着,他将“唯心六境”的理论框架,特别是前两境“凡境·形骸”与“识境·观照”的精要,用最简洁的语言向福伯阐述了一遍。他没有透露具体修炼法门,但所述的理念,已足够惊世骇俗。
福伯起初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但随着陈天纵的讲述,他回想起这半年来偶尔感受到的陈天纵院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不同于灵气波动的奇异气息,以及今夜陈天纵那神出鬼没的身手,心中的怀疑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所取代。
不依赖灵根?以精神意志驾驭万物?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但若真能走通……其前景,恐怕远超当今任何武道体系!
他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沉静、侃侃而谈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一颗蒙尘的明珠,正在悄然拭去尘埃,绽放出足以照亮未来的光芒。
“小少爷……”福伯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对着陈天纵,郑重地躬身一礼,沉声道:“老奴陈福,残破之躯,蒙侯府不弃,苟活至今。今日得见潜龙在渊,心中豁然。若小少爷不弃,老奴愿以此残身,为小少爷护道前行,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他没有询问陈天纵如何获得这等机缘,也没有质疑这“唯心之路”是否可行。他只知道,这个少年,是侯府未来的希望,是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和追随的人。
陈天纵看着深深躬下的福伯,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起身,扶起福伯:“福伯请起。有您相助,天纵如虎添翼。前路艰险,愿与福伯,同行。”
月光下,一老一少,双手紧握。
镇远侯府最深沉的暗夜里,第一盏忠诚的灯火,被彻底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