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宁静,如同覆盖在茫茫雪原上的初阳,看似平和温暖,内里却潜藏着随时可能崩裂的冰层。朔方城在短暂的庆贺后,陷入了更为紧张的战后重建与军备强化之中,而远在数千里外的帝都盛京,一道暗流,正悄然汇成漩涡,向着北境,向着陈天纵席卷而来。
这日午后,陈天纵正在司马府静室内,尝试将《春江花月夜》的寥廓意境融入自身“诗界”雏形。意识沉浮间,那江流宛转、月照花林的景象与北境的苍凉雄浑不断碰撞、交融,试图寻找一种独特的平衡点。那层“域境”的屏障,在这一次次的意念冲击下,似乎又微微松动了一丝。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了灰隼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气息。
陈天纵缓缓收功,周身流转的隐晦意境之力如潮水般退入体内。他睁开眼,眸光清亮,不见波澜:“进来。”
灰隼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只通体漆黑、仅有尾羽带有一抹暗金的细小信隼。这是天枢楼用于传递最紧急、最机密情报的“暗羽”,非重大变故绝不启用。
“阁主,盛京急报,暗羽传书。”灰隼的声音压得极低,双手将那只看似萎靡的小隼呈上。那小隼腿上绑着一根薄如蝉翼的金属管。
陈天纵眼神微凝,接过信隼,指尖一缕温和的意境之力渡入,缓解其长途飞行的疲惫,然后才小心翼翼取下金属管,从中抽出一卷细密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是李若柠亲笔,用的是他们约定的密文,字迹略显潦草,可见书写时的心境。
快速译读完毕,陈天纵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又舒展开来,只是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纸条上的信息很简单,却足以在朝堂掀起巨浪:当朝宰相柳公权,于今日大朝会上,正式上书皇帝,为其嫡次子柳明辉,求娶长安公主李若柠。理由冠冕堂皇——柳家世代忠良,柳明辉文武兼修,年轻有为,与公主年貌相当,实乃天作之合。更关键的是,皇帝在朝会上并未当场驳回,反而沉吟片刻后,言道“容朕思之”,态度暧昧。
“柳明辉……”陈天纵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他对此人有些印象,是盛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虽顶着“文武兼修”的名头,实则文不成武不就,仗着宰相府的权势,流连花丛,欺男霸女之事也没少做。柳公权此刻求亲,其意不言自明——三皇子倒台,朝局动荡,他这是想通过联姻,进一步巩固柳家地位,甚至可能借此机会,重新划分朝堂势力版图。而皇帝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平衡,永远是这位陛下最先考虑的事情。靖北王在北境声望日隆,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筹码来加以制衡,而将备受宠爱的长安公主嫁入宰相府,无疑是一步好棋。既能拉拢文官集团之首的柳家,又能对北境形成无形的牵制。
“好一招一石二鸟。”陈天纵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这风波,终究还是烧到了他的身上,烧到了李若柠的身上。
他能够想象,此刻的盛京城,围绕这场突如其来的联姻,会是何等的暗流汹涌。各方势力都在观望,猜测皇帝最终的决定,评估这场联姻可能带来的格局变化。而李若柠……她在那深宫之中,面对父皇的权衡,面对柳家的势在必得,该是何等的无助与焦虑。这封密信,既是通报消息,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求助?
陈天纵沉默片刻,指尖一缕剑意吞吐,将那细纸条化为齑粉。
他看向垂手侍立的灰隼,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两件事。”
“请阁主吩咐。”
“第一,传令天枢楼盛京分部,动用一切隐秘渠道,全力搜集柳明辉及其家族所有不法阴私之事,越详尽越好。重点是柳明辉本人,我要他所有的劣迹,包括但不限于强占民田、逼良为娼、科举舞弊、结交匪类,哪怕只是传闻,也给我挖出来!同时,密切关注宰相府及与柳家往来密切的官员动向。”
“是!”灰隼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立刻领命。
“第二,”陈天纵略一沉吟,“以我的名义,修书一封,密送公主。告诉她,稍安勿躁,一切有我。让她在宫中一切如常,不必与陛下或皇后发生正面冲突,静待时机即可。”
“属下明白!”灰隼知道此事关乎阁主与公主的未来,更是关系到北境与京城博弈的走向,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转身离去安排。
静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陈天纵踱步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北境干冷的风吹入,带走方才那一瞬间因怒意而升腾的燥热。
联姻……权力博弈中最常见,也往往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若他还是那个只有十岁、任人欺凌的落魄世子,面对这等风波,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若他只是一个略有诗才、仰仗靖北王庇护的普通幕僚,此刻或许也只能徒呼奈何。
但,他是陈天纵。是身负“唯心六境”,手握“阴阳阁”,能与洞虚供奉抗衡,乃至战而胜之的陈天纵!
皇帝想用公主来制衡北境?柳公权想借此巩固权势?
他们或许算计了很多,但唯独算漏了一点——他陈天纵,早已不是他们认知中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他的力量,他的势力,足以让他有底气,去掀翻这盘由至高权力者布下的棋局!
“柳明辉……柳公权……”陈天纵目光遥望南方,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想动我的人,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他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风波而打乱自己的修炼节奏,反而更加沉下心来。
因为他知道,任何的谋划与反击,最终都需要绝对的实力作为支撑。若他此刻已是“域境”,甚至更高,皇帝在考虑联姻之时,岂敢不掂量一下他陈天纵的态度?柳公权又岂敢轻易将主意打到李若柠头上?
“实力……才是打破一切规则的根本。”
他重新盘膝坐下,意识再次沉入那玄妙的意境世界之中。只是这一次,那流转的诗词意境里,除了原有的浩瀚与精微,更多了一分不容侵犯的决绝与守护的意志。
《满江红》的怒发冲冠,《侠客行》的十步一杀,《蒹葭》的求之不得……种种意境在心间流淌、碰撞,与那层“域境”的隔膜发生着更为激烈的共鸣。
北境的风,依旧凛冽。
盛京的暗流,已然涌动。
一场因联姻而起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那位身处朔方城的年轻司马,已然睁开了冷冽的双眼,准备迎接这来自权力顶层的又一次挑战。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被动防守。
他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明白,有些界限,不容逾越;有些人,不容轻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