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刻意淡化陈天纵功劳所带来的微妙氛围,如同朔方城上空挥之不去的阴云,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散去,反而在某种无形的催化下,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具体的不安。军中暗流涌动,那些猜忌与审视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口舌之争,开始转化为更具实质的疏远与隔阂。一些原本对“锐士营”训练法感兴趣的军官,也因这层无形的压力,变得迟疑观望起来。
陈天纵对此心知肚明,却依旧沉静如水。他每日往返于“锐士营”营地与住所,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那五百士卒的锤炼上。训练内容依旧以简化版“凡境”为核心,但他开始加入更多模拟实战的对抗与小队协同演练,并依据每个士卒的特点进行微调。他要让这支力量,真正成为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利刃,而非仅仅是看起来光鲜的摆设。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深夜,陈天纵刚结束一轮打坐,正于灯下翻阅天枢楼送来的、关于草原各部最新动向的密报,窗棂上传来三长两短的轻微叩击声——是天枢楼在北境的最高级别联络暗号。
他心念一动,起身开窗。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正是负责北境情报总汇的负责人,代号“夜枭”。不同于灰隼的干练,“夜枭”气息更为阴冷,如同真正的夜行猎手。
“阁主,有紧急情况。”“夜枭”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我们设在蛮族‘金帐王庭’附近的暗桩,冒死传回一条未经完全证实,但级别极高的绝密信息。”
陈天纵目光一凝:“讲。”
“信息显示,此次黑狼部入侵,其进攻路线、时机,尤其是‘鬼哭峡’奇兵之策,并非完全出自黑狼部首领或其本部萨满的谋划。”“夜枭”语速极快,“暗桩截获到只言片语,指向……指向其背后有‘南边贵人’暗中指点,并提供了部分我军布防的……薄弱环节信息!”
“南边贵人?”陈天纵眼中寒光骤现,“可能确定身份?”
“信息过于模糊,无法直接指认。但暗桩拼死送出的另一条关联信息是,”夜枭”深吸一口气,“那位‘贵人’与京城某位‘殿下’,过往……颇有渊源。”
京城某位殿下!
与蛮族有勾结,出卖边防军情?!
饶是陈天纵心志坚毅,此刻也不由得心神震动。这已不仅仅是边患,而是通敌叛国!其心可诛!
“消息可靠度有几成?”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暗桩是我们埋得最深的钉子之一,他用性命担保信息来源层级极高。但具体细节和证据,尚未拿到。不过,”夜枭”顿了顿,补充道,“结合我们此前在军中发现的一些蛛丝马迹,属下认为,可信度……超过七成。”
“军中的蛛丝马迹?”陈天纵追问。
“是。自阁主提醒鬼哭峡一事后,我们加强了对军中异常动向的监控。发现近两个月来,有几支隶属于不同营、负责不同方向巡逻或押运的部队,其行动路线与时间,存在某种难以解释的‘巧合’。这些巧合,恰好为蛮族小股部队的渗透,或是对我军动向的判断,提供了……便利。”
夜枭”取出一张小小的绢帛,上面以只有天枢楼核心成员才能看懂的密语符号,记录着几条看似无关的巡逻记录、物资转运时间以及对应的、已确认的蛮族活动痕迹。
陈天纵接过绢帛,借助灯光,飞速浏览。他的“识境”之力让他对信息有着超乎常人的整合与分析能力。很快,几条看似孤立的信息在他脑中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轮廓——军中,确有内鬼!而且,不止一个!他们可能职位不高,但分布在关键岗位,利用职权之便或信息差,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为蛮族传递着情报,或为他们的行动创造着条件!
“能锁定具体人选吗?”陈天纵声音冰冷。
“目前只能锁定几个可疑范围,涉及三个不同的营,包括……负责部分粮道巡查的辎重营,以及……前锋营下属的一个斥候小队。”夜枭”语气沉重。前锋营,那是赵铁山的地盘!
陈天纵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他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夜幕,看到那隐藏在背后的巨大黑手。
京城某位“殿下”……三皇子?还是其他觊觎大位之人?为了扳倒如日中天的七皇子,竟不惜引狼入室,勾结蛮族,罔顾边关将士与百姓的生死!
而军中的这些内鬼,便是他们伸向北境的毒牙!
“此事关系重大,牵扯太广。”陈天纵沉吟良久,缓缓开口,“没有确凿证据,绝不能打草惊蛇。对方在军中布局绝非一日,根须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他看向“夜枭”:“第一,命令金帐王庭的暗桩,暂停一切主动行动,转入最深潜伏,保住自身为第一要务。第二,调动北境所有能动用的天枢楼力量,围绕已锁定的可疑范围,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隐秘监控,收集一切可能关联的证据,尤其是他们与外界联系的渠道。第三,此事……暂不告知七皇子。”
“夜枭”愣了一下:“阁主,如此大事,不禀报七皇子?”
“兹事体大,牵涉皇子。”陈天纵目光深邃,“在拿到铁证之前,贸然禀报,只会让局面更加复杂,甚至可能引火烧身。七皇子身边,也未必干净。我们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发出这雷霆一击。”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可以找机会,以‘推测’或‘提醒’的方式,让赵铁山对他手下那个斥候小队,多加留意。记住,方式要巧妙,绝不能让他察觉我们在调查他。”
“属下明白!”“夜枭”重重点头。
“去吧,万事小心。”
“夜枭”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房间内,陈天纵独自立于窗前,夜风吹动他的衣袂,带来远山模糊的轮廓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或许是错觉,或许是战场残留的印记)。
内鬼已现,幕后黑手隐于京城。
这北境的风云,比他预想的更为凶险。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军事对抗,而是交织着权力、背叛与阴谋的泥潭。
他缓缓握紧拳头,指节泛白。
既然踏入了这漩涡,便再无退路。
唯有揪出这些蛀虫,斩断那伸向关外的黑手,方能还北境一个安宁,也为自己,在这铁血之地,杀出一条真正的血路!
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