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帮的覆灭,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江南水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起初,只是城南一带的百姓在茶余饭后窃窃私语,带着几分不敢相信的惊喜。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官府除了贴出一张语焉不详的“江湖仇杀,案犯在逃”的告示外,再无任何追查的动静,而那些曾被黑蛇帮压榨得喘不过气的苦主们,却真真切切地拿到了返还的银钱,或是保住了赖以生存的田产,那股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开来。
“是真的!真有侠士替咱们出头了!”
“苍天有眼啊!乌梢蛇那恶霸,到底遭了报应!”
“听说不是一般的江湖人,是专杀贪官恶霸的义士!叫……叫‘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这四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开始在市井巷陌、田间地头悄然流传。它不像官府的文告那般冰冷,也不像江湖传闻那般缥缈,它带着温度,带着力量,承载着底层民众最朴素的期盼与最直接的快意恩仇。
码头扛包的力夫在休息时,会压低声音议论,期盼着那些盘剥工钱的帮派头目哪天也“遭了天谴”;街边摆摊的小贩,在受到地痞骚扰时,心底会莫名生出一丝底气,盼着那神秘的“义士”能再次显现;就连深闺中的妇人,听闻哪家恶少又强抢民女,也会暗自祈祷“替天行道”的光芒能照进那家的高墙。
这股暗流,起初并未引起上层势力的过多关注。死一个黑蛇帮帮主,在偌大的江南,不过是江湖势力更迭中一朵小小的浪花。官府乐得清静,甚至暗中松了口气;其他帮派则忙着瓜分黑蛇帮留下的地盘和生意,无暇他顾。
然而,当“替天行道”之名,伴随着又一起发生在邻县、手法类似(目标是一个勾结官府、欺行霸市的米商头目)的事件再次出现时,敏锐的人开始察觉到了不寻常。
这一次,陈天纵指令天璇楼行动时,刻意留下了一点微不足道、却又指向明确的痕迹——在现场不起眼的角落,用利器刻下了一个极其简略的、由水流与剑影组成的抽象图案。这图案,将成为“替天行道”日后彰显存在、却又难以追踪的标志。
图案的出现,让“替天行道”从一个模糊的传说,变成了一个似乎有组织、有目的的实体。
消息灵通的漕帮总部。
帮主赵擎海,一个面容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中年汉子,听着手下心腹的汇报,浓密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
“又是‘替天行道’?手法干净利落,专挑那些民愤极大、却又有些背景的家伙下手……”赵擎海敲着桌面,沉声道,“乌梢蛇也就罢了,这次是张扒皮,他背后可是站着王通判!这伙人,胆子不小,手段也够狠辣。查清楚是什么来路了吗?”
心腹摇头:“回帮主,查不到。行动的人来无影去无踪,现场除了那个古怪的图案,什么线索都没留下。官府那边也讳莫如深,似乎……不太想深究。”
赵擎海眼中精光一闪:“不想深究?哼,怕是有人暗中打点,或者……这伙人的背景,连官府都忌惮三分?”他站起身,在厅内踱步,“专杀恶霸,散财于民……这‘替天行道’,图的是什么?名声?还是……这江南的地盘?”
他本能地从江湖霸主的思维去揣度。若这“替天行道”真要扩张势力,迟早会与掌控水陆运输的漕帮产生冲突。
“传令下去,”赵擎海停下脚步,语气森然,“让各分舵都给我打起精神,严密监视地盘内的动静。凡是发现有陌生面孔、行踪诡秘的,尤其是可能与那图案有关的,立刻上报!另外,约束好下面的弟兄,最近都给我收敛点,别撞到枪口上!”
“是!”心腹领命而去。
赵擎海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繁忙的码头,眼神阴鸷。“替天行道……不管你们是谁,想在江南这潭水里搅风搅雨,还得问问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与此同时,府衙后堂。
本府通判王大人,正是那被灭口的米商张扒皮的靠山。他此刻脸色铁青,听着捕头的回报。
“……现场留有此图案,与之前黑蛇帮案发现场遗留的,一般无二。”捕头小心翼翼地呈上一张描摹的图案。
王通判看着那简略的图案,仿佛看到了一双冰冷而嘲弄的眼睛在盯着他。他损失的不只是一个会下金蛋的米商,更是脸面与威慑力!对方连他的人都敢动,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查!给本官狠狠地查!”王通判咬牙切齿,“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也敢妄称‘替天行道’?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能嚣张到几时!”
然而,捕头却面露难色:“大人,不是卑职不尽心,实在是……对方手脚太干净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而且……而且民间对此事,颇多……赞誉之声。”
王通判闻言,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他深知,若动用官府力量大张旗鼓地追查,万一查不出结果,反而会进一步助长对方的气焰,损害官府的威信。
“暗中查访!悬赏缉拿!”他只能憋屈地下令。
“替天行道”之名,便在这样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氛围中,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渗透着。百姓视其为希望暗夜里的一丝星光,既向往又不敢高声宣扬;官府与各大势力则将其视为一股不可控的暗流,既警惕又暂时摸不清底细,不敢轻举妄动。
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内。
陈天纵听着天枢楼汇总来的各方反应,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名声已经播撒出去,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埋下了种子。接下来,需要的是耐心,是更多的“事实”来浇灌,让这“替天行道”的理念,在更多人心中生根发芽。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其中,有对生活麻木的面孔,也有眼中重新燃起些许光亮的面孔。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轻声自语。
这江南的天空,是时候,该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