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执事离去时卷起的细微冰尘尚未完全落定,陈天纵已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他最后望了一眼北方天际,那里是冰心宫的方向,也是明月心与那份“心得”的去处。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履看似从容,实则迅捷如风,几个呼吸间便没入了南方的密林深处,与来时和明月心同行的方向截然不同。
孤身一人,再无旁骛。
林间光影斑驳,在他身上快速流转。他不再需要维持那刻意表现的虚弱与笨拙,身形舒展如猎豹,穿梭于古木虬枝之间,虽未全力施展,但那份流畅与精准,已远非“识境”修为所能解释。偶尔有不开眼的低阶妖兽嗅到生人气息扑来,未及近身,便被一股无形的心念之力稍稍干扰,或是莫名陷入狂暴攻击身旁树木,或是茫然失措原地打转,而陈天纵的身影早已远去。
他需要这片独处的空间与时间。
与明月心数日的同行,论道、遇险、疗伤、分别……种种经历,尤其是两次在极限情况下引动诗词意境干扰现实,都让他对“唯心六境”有了更深切的体会。理论终需实践打磨,而压力,是最好的催化剂。
他寻了一处更为隐蔽的瀑布后的天然石穴,确认安全后,布下几个简易的警示禁制,随即盘膝坐下,心神彻底沉入体内。
首先梳理的是“识境·观照”。与明月心探讨时,他阐述此境在于“明神”,在于洞察。而此番,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观照”不仅是向外感知,更是向内审视。他能“看”到自己经脉中气血之力的奔腾,能“听”到精神力在识海中流淌的细微声响,甚至能隐约捕捉到那因韩执事元婴威压而本能凝聚、又被他强行压下的丝丝战意与警惕。这种对自身念头、情绪的敏锐洞察,是精准驾驭“意境”的基础。
“若不能洞悉己心,何以引动外意?”他心中明悟。识境的修炼,远未到尽头。
继而,他的思绪聚焦于“意境·法理”。《雨霖铃》的凄婉哀怨,《满江红》的怒发冲冠,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在他心间交替浮现。他细细回味着引动它们时的感觉——并非强行催谷,而是在特定情境下,自身心念与诗词中蕴含的千古情怀产生了强烈共鸣,心念为引,精神为桥,意境之力便如水到渠成,自然流淌而出。
“意境的引动,关键在于‘契合’与‘纯粹’。”他默默总结,“心念需与意境高度契合,不能有半分勉强;引动时心神需高度凝聚,不能有丝毫杂念。”
他想到了明月心。她那因诗句而生的“情火”,若能被视为一种独特的“炽热”或“生命”意境,与冰魄玄功的“极寒”并非绝对相克,若能找到某种平衡点,甚至可能相辅相成。这个念头让他对意境的包容性与可能性有了更广阔的想象。
“天地万物,莫不有‘意’。风雪雷电是意,爱恨情仇亦是意。唯心之路,便是要捕捉、理解、乃至驾驭这万千之意。”他的道心,在这孤身静思中,愈发澄澈坚定。
随即,他开始尝试主动修炼,而非被动触发。他并未选择那些气势磅礴的诗词,而是选了一首描绘静谧田园的五言绝句,在心中反复默诵,尝试将心神完全沉浸入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淡泊之意中。
初时,只有文字的意象在脑海中浮动。但他不急不躁,以“识境”之力细致调控心神,摒弃杂念,如同打磨璞玉,一点点剥离外界的干扰,只余下那份悠然与安详。
不知过了多久,他周身的气息渐渐变得平和绵长,仿佛与这瀑布后的石穴、与外界隐约的水声融为一体。虽未引动任何异象,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在这种纯粹的“意”的浸润下,变得更加凝练,感知也似乎敏锐了一丝。
这是一种水磨工夫,是心性的锤炼,远非真气的积累那般立竿见影,但那种内在的、细微的成长,却让他感到由衷的喜悦。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穴外已是星斗满天。瀑布的水声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神光内蕴,伤势在持续的调养和方才的心境修炼中已近乎痊愈。他摊开手掌,心念微动,并未吟诵诗词,只是尝试将方才体悟到的那份“悠然”之意凝聚于指尖。
没有光华,没有声响,但他指尖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格外宁静,连附近几只振翅的飞虫都莫名放缓了动作,显得安详起来。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距离真正的“言出法随”雏形还差得远,但这主动凝聚、操控意境的尝试,无疑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路漫漫其修远兮……”他低声吟哦,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
孤身前行,并非寂寞,而是与内心、与大道更直接的对话。
他撤去禁制,走出石穴,夜风拂面,带着山林的湿润与清新。南方,江南的轮廓在他心中愈发清晰。
那里,有新的舞台,新的挑战,也将是“唯心六境”与“阴阳阁”理念,播撒向更广阔天地的下一站。
他身形一动,融入夜色,继续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