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会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安国公府朱门紧闭,将满园的流光溢彩与暗流涌动一并封存。陈天纵是被福伯半扶半抱着送上马车的,他浑身酒气冲天,双目紧闭,口中兀自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零碎的诗句,俨然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辘辘而行,车厢内悬挂的灯笼随着颠簸轻轻摇晃,光影在陈天纵脸上明灭不定。直到确认远离了所有可能的耳目,那紧闭的双眸才倏然睁开,醉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冷静与锐利。
“西风紧,北雁南飞……”他低声重复着李若柠传递的暗号,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划动,“北疆……军情紧急……三皇子……”
福伯沉默地坐在对面,如同磐石。
回到陈府,径直进入密室。小乙早已等候在此,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手中没有拿着任何纸张,所有的信息都已刻在他的脑子里。
“阁主,”小乙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震动,“公主殿下传递的消息,与天枢楼通过北境‘暗桩’刚刚拼凑起来的情报完全吻合!”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三皇子李璘,已暗中联合‘玄阴宗’、‘血刀门’以及数个依附于他的传统武道门派,动用其在兵部、城防司乃至部分边军中的力量,策划了一场针对我阴阳阁,以及……阁主您本人的大规模围剿行动!代号,‘犁庭’!”
“犁庭扫穴,不留活口。”陈天纵冷冷地接了一句,眼中寒芒骤盛。
“是!”小乙重重点头,“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他们的行动计划分为三步:第一,由‘玄阴宗’高手带队,配合城防司内应,于三日后子时,同时突袭我们在神都及周边确认的十七处据点,包括‘墨韵斋’、‘百草堂’等已暴露或疑似暴露的点,力求一举摧毁我们的外围网络。”
“第二,由三皇子门下死士与‘血刀门’杀手混编,在城内制造数起混乱,吸引官府和暗卫的注意力,同时……他们可能尝试对陈府发动强攻,目标直指阁主您。他们似乎认为,只要拿下您,阴阳阁便群龙无首,不攻自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小乙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他们动用了一条安插在北境‘铁壁关’的暗线,伪造了一份通敌密信,准备在行动开始的同时,通过特殊渠道递送至御前,诬陷老将军陈啸天与北蛮勾结,意图里应外合!此举,意在彻底断绝阁主的后路,将陈家连根拔起!”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变得粘稠而窒息。饶是福伯历经风浪,此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三皇子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这已不仅仅是针对阴阳阁,而是要将他家少爷,乃至整个陈氏将门,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陈天纵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眸子,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时间。”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
“三日后的子时,统一发动。”小乙答道,“北境的诬告信,也会在同一时间启动。”
“三日……足够了。”陈天纵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神都舆图前。地图上,敌我势力的标记错综复杂,而此刻,仿佛有无数条红色的箭头,正从四面八方,指向地图中心的陈府,指向他。
他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冷静,以及在那冷静之下,汹涌澎湃、即将破闸而出的杀意。
他伸出手指,指尖划过地图上那些即将被攻击的据点,划过陈府的位置,最终,停在了代表三皇子府邸的那个标记上。
“他一直想逼我露出全部实力。”陈天纵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他一直以为,我只是一只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只懂得躲藏和耍些小聪明。”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几乎要按进那地图之中。
“现在,他联合了这么多人,布下了这么大的局,以为胜券在握,可以将我,将阴阳阁,将陈家,一举碾碎。”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小乙和福伯,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见的、冰冷而残酷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纨绔的轻浮,没有隐忍的压抑,只有属于猎手的、锁定猎物后的绝对自信与凛然杀机。
“那么,便如他所愿。”
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敲打在密室中每个人的心上:
“传我命令:阴阳阁全体,结束‘冬眠’。”
“天枢楼,启动所有‘沉睡’的暗桩,我要在三皇子发动之前,拿到他‘犁庭’计划的全部详细部署,包括参与人员名单、具体行动路线、信号标识,以及……那封诬告信的原件或者副本!”
“天璇楼,所有战斗人员,包括已撤离神都的精锐,立刻向预定位置集结。放弃所有外围据点,力量向内收缩。我们的战场,不在那十七个据点,而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飞快地点出了几个关键的位置,那是通往陈府的必经之路,也是适合伏击的咽喉要道。
“天玑楼,动用一切资源,确保行动期间的信息传递畅通与资金支持。同时,启动‘火凤’计划,将我们掌握的,关于三皇子及其党羽贪腐、结党、乃至与江湖门派勾结的部分证据,做好随时公之于众的准备。”
一条条指令,清晰、迅速、杀伐决断。小乙眼中燃烧着兴奋与决绝的火焰,挺直脊背,沉声应道:“是!阁主!”
陈天纵最后看向福伯:“福伯,府内的防御,交给你了。这一次,不必再有任何隐藏。让他们看看,陈家的府邸,是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福伯深深一躬,苍老的身躯里仿佛迸发出惊人的力量:“老奴,誓死守护!”
小乙领命而去,密道入口再次合拢。
陈天纵独自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呼啸而入,带着初夏的微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寒。他抬头望向夜空,今夜无月,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在厚重的云层间时隐时现,洒下微弱而冷冽的清辉。
他负手而立,白衣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身影挺拔如松,却又带着一种孤绝的意味。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算,都将在这三日之后,见分晓。
他不再是一条潜藏于深渊的幼龙。利爪已磨砺,獠牙已森寒。
风暴将至,而他,已做好了翱翔于九天,搅动这万丈雷霆的准备。
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缓缓扩大,最终化为一声轻语,消散在呼啸的风中:
“猎杀时刻,即将开始。”
第一卷:《潜龙勿用》,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