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居”那场闹剧般的“愤怒”表演,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神都的市井坊间荡开层层涟漪。陈天纵那悲愤的控诉与无助的泪水,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了遭受不公欺凌的弱者形象,使得舆论在嘲讽其纨绔之余,也不免生出几分同情,以及对背后打压之人的非议。
这些市井流言,自然一丝不落地通过不同渠道,汇入了皇宫大内,呈递至那位九五之尊的案头。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楚帝李圭并未在看奏章,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温润的沉香木念珠。他身后,御案上摊开着几份密报,既有关于陈天纵在一品居“酒后失态”的详细描述,也有关于三皇子门下动用官面力量打压陈氏产业的调查汇总,更有近期神都民间对此事议论风向的分析。
空气凝滞,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侍立在一旁的大太监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良久,楚帝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喜怒,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疑虑。
“朕这个三儿子,手段是越发急躁了。”他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对付一个陈天纵,也值得如此大动干戈,闹得满城风雨?”
大太监躬身,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三殿下或许只是……只是想小惩大诫。”
“小惩大诫?”楚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打压几个商铺,便能惩诫什么?又能诫告什么?不过是泄私愤罢了。格局,太小。”
他的评价轻描淡写,却一针见血。在他眼中,三皇子这番动作,毫无政治智慧可言,纯粹是情绪化的报复,反而落人口实,损害了皇室(或者说他这一支皇子)的声誉。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几份密报上,手指在其中一份关于陈天纵近期行踪汇总的记录上轻轻敲击着。
“倒是这个陈天纵……”他语气微顿,眼中那丝疑虑再次浮现,“看似荒唐,行事毫无章法,如同无头苍蝇。但你们不觉得,他这‘运气’,未免有些太好了吗?”
大太监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楚帝走到案前,拿起那份记录,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看,京郊遇刺,他虽狼狈,却恰好护住了公主,毫发无伤,还得了个‘护驾’的虚名。产业被打压,他当街哭诉,反而引得民间同情,让璘儿陷入了舆论被动。还有更早之前,他与赵铁山的‘偶遇’,他在青楼看似无意间打探到的消息……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都是巧合,都是他走运,或者是他无能狂怒下的被动反应……”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大太监:“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恰到好处的巧合?一次是运气,两次是侥幸,三次、四次……那就不是运气了。”
大太监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陛下这是……对陈天纵起了疑心!怀疑他那纨绔无能的表现之下,可能隐藏着别的面目!
“陛下的意思是……陈天纵他在……伪装?”大太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一个被陛下亲口评定为“镜花水月”、“不堪大用”的废物,竟有可能是伪装?这简直骇人听闻!
“朕没有证据。”楚帝将记录丢回案上,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或许,他真的就只是个运气好些的废物。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朕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可能,也不喜欢。”
他重新捻动念珠,眼神幽深如古井:“告诉暗卫,加强对陈天纵的监视。不要只盯着他那些荒唐行径,给朕盯紧他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个叫福伯的老仆,还有他最近接触过的、所有看似不起眼的人。朕要知道,他每天见了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怕是最细微的异常,都要报上来。”
“是!老奴这就去传旨。”大太监连忙应下,背后已然沁出一层冷汗。皇帝虽然说着“没有证据”,但这道命令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陈天纵,这个几乎已经被所有人打上“废物”标签的纨绔,正式进入了皇帝警惕的视线。
“还有,”楚帝补充道,目光扫过关于三皇子的那份报告,“告诉璘儿,让他收敛些。堂堂皇子,跟一个纨绔子弟较劲,成何体统!让他把精力,放到该放的地方去。”
“是。”
大太监躬身退出御书房,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楚帝一人。他再次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眼神冰冷。
他不在乎陈天纵是真废物还是假纨绔。他在乎的是稳定,是掌控。任何可能破坏这种稳定、脱离他掌控的因素,无论大小,都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
陈天纵近日来这一系列“巧合”的遭遇和反应,就像是一根细微的刺,虽然不痛不痒,却让他感到了一丝不适。
“陈天纵……”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莫测,“但愿你真的只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眼中一闪而逝的寒芒,已然说明了一切。
皇帝的暗中观察,如同无形的蛛网,开始以更大的密度,悄无声息地罩向陈府,罩向那个依旧在神都夜色中“醉生梦死”的少年。这场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较量,因为这位至高权力者的介入,陡然变得更加凶险和莫测起来。
而陈府之内,正“借酒浇愁”的陈天纵,似乎对此毫无所觉,依旧在扮演着他那沉沦纨绔的角色。只是,当他独自一人时,望向皇宫方向的眼神,会变得格外幽深和冰冷。
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在迷雾中,悄然发生着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