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刺杀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神都,在黄昏时分便已递至皇宫大内。
紫宸殿侧殿,楚帝李圭刚批完一批奏章,正揉着眉心稍作休息。贴身大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了公主銮驾遇袭、陈天纵拼死护驾(尽管过程狼狈)的消息。
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楚帝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他听完,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得近乎漠然:
“哦?若柠受了惊吓?可曾受伤?”
“回陛下,据报公主殿下只是受了些惊吓,凤体无恙。倒是陈府公子和几名护卫受伤不轻,尤其是陈公子,据说当时险象环生,险些……”大太监小心翼翼地回答。
“嗯,人没事就好。”楚帝打断了他,似乎对细节并不感兴趣,他端起手边的参茶,轻轻吹了吹气,“刺客呢?可曾擒获?”
“刺客……身手矫健,一击不中,便迅速退去,未能留下活口。现场只找到几枚制式普通的弩箭和刀剑,难以追查来源。”
楚帝呷了一口茶,将茶盏轻轻放回案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的目光掠过桌案上那份关于北疆军务的紧急奏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光天化日,京畿重地,竟有匪类如此猖獗!传朕口谕,令京兆尹与城防司严加稽查,限期破案,以儆效尤。”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仿佛只是例行公事,“赏陈天纵黄金百两,锦缎十匹,压惊。另,派个太医去公主府看看。”
命令下达得干脆利落,赏赐也算及时,但那语气中的平淡,那关注重点的偏移(更在意“京畿治安”而非女儿受惊),那对陈天纵“拼死护驾”功劳的轻描淡写(仅以金银打发),无不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冷漠。
大太监躬身领命,不敢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跟随皇帝多年,深知这位陛下的心思。在陛下眼中,公主此番遇袭,恐怕更多是被那陈天纵牵连,甚至不排除是陈天纵自导自演、借机攀附皇室的戏码。即便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儿受些惊吓,与北疆军情、朝堂平衡相比,实在微不足道。至于陈天纵的死活和功劳,更是不值一提。
口谕和赏赐很快便传到了公主府和陈府。
陈府那边,陈天纵“虚弱”地躺在床上,听着宫中内侍宣读赏赐,脸上适时地露出“感激涕零”之色,心中却是一片冰寒的嘲讽。黄金百两?倒是够他再去“百花楼”挥霍几晚。皇帝的态度,果然如他所料,甚至更加冷漠。
而公主府内,李若柠接到父皇那例行公事般的关怀口谕和区区太医探视的“恩典”时,正坐在梳妆台前,由侍女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发髻。镜中映出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庞。
她挥退了宣旨的内侍和前来请安的太医,只留下贴身心腹宫女在旁。
当寝殿门关上的那一刻,李若柠一直强撑着的平静瞬间破碎。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刺痛,远不及心中那一片寒凉的万分之一。
她回想起白日里那淬毒的弩箭,那飞溅的鲜血,那护卫倒下的身影,还有陈天纵那看似狼狈却将她死死护在身后的姿态……那一幕幕生死关头的惊险,是如此的真实而残酷。
可她的父皇,她血脉相连的至亲,在得知消息后,关心的只是京畿的治安,只是皇家的颜面!对她的安危,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受了惊吓”?对“拼死”护驾之人,只有区区金银打发?
原来,在父皇心中,她这个女儿,与那些用来赏赐臣子的金银玉器,并无本质区别。需要时,是点缀门庭、维系平衡的工具;遇险时,只要不死,便无足轻重。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彻底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她想起陈天纵那夜在黑暗中对她说的:“这条路,布满荆棘……” 当时她虽有准备,却远不及亲身体验这来自至亲的冰冷来得刻骨铭心。
皇家无情,她自幼便知。但直到此刻,她才如此真切地、血淋淋地体会到这“无情”二字的重量。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涩意的冷笑从她唇边溢出。镜中的少女,眼神一点点变得坚硬,如同被冰雪覆盖的琉璃。
她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掌心留下了几道清晰的月牙形血痕。她拿起梳妆台上那支陈天纵之前托人送来、刻着“两情若是久长时”诗句的玉簪,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
父皇的冷漠,斩断了她心底对皇室亲情的最后一丝幻想。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那个在黑暗中与她立下盟约的少年,所走的是一条何等艰难,却又何等必要的路。
与其在这冰冷的金丝笼中,做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被交易的棋子,不如放手一搏,去追寻那或许渺茫、却由自己选择的“道”!
她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心腹宫女低声道:“去,想办法传信给陈公子,就说……”她顿了顿,声音坚定无比,“我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挂心。前路艰险,望他……万事小心。”
这不仅仅是一句关怀,更是一个信号,一个表明她立场彻底转变,决心已定的信号。
宫女领命,悄然而去。
李若柠独自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眼神已然不同的自己,将那只玉簪缓缓插入发髻。
皇室的冷漠,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心中摇摆的天平。从这一刻起,长安公主李若柠,将不再是那个困于宫闱、等待命运安排的柔弱帝女。
她的愤怒,化为了决绝。她的未来,将与那个行走在刀尖上的少年,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夜色渐深,公主府的灯火依旧亮着,却仿佛透出了一股与往日不同的、孤注一掷的冷冽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