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竹林浸在水汽里,每片叶子都坠着水珠,风过时簌簌作响,像谁在暗处数着时辰。林澈蹲在竹荫下,手里削着根新竹,想给慕容雪做只竹蜻蜓。刀刃划过竹节时,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见是镇上的邮差,正举着封信在竹丛里张望。
“林澈先生在吗?慕容雪小姐托我捎信来。”邮差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把信递过来,信封边角沾着泥点,显然是从远路跋涉而来。
林澈接过信,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觉出不对——这纸是慕容雪常用的桃花笺,边缘还印着她闺阁时的小印。展开来看,字迹却有些抖,墨迹洇了好几处:“竹下青苔滑,勿念。昨儿见镇上布庄新到了靛蓝布,想着给你做件新褂子,又怕尺寸不对……”
读到“尺寸”二字,林澈忽然笑了。去年慕容雪给他做棉袍,硬是缠着他量了三回腰围,最后做出来还是宽了两寸,被她嗔怪“定是你偷偷瘦了”。他摩挲着信上洇开的墨团,像能透过纸背看见她写信时着急的模样——许是窗外的雨下大了,许是笔尖的墨突然断了,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她还说什么了?”林澈问邮差。
“慕容小姐说,让您别总在竹林里待着,竹露凉,当心风湿。还说……让您看看窗台上的茉莉,该剪枝了。”邮差挠挠头,“对了,她托我带了包东西,说是给您的。”
邮差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袋炒花生,还温热着。林澈捏起一颗剥开,花生仁上沾着点盐粒,是他爱吃的口味。他忽然想起去年秋猎,慕容雪把烤好的花生揣在怀里,找到他时,花生壳都被体温焐软了,却一颗没舍得吃。
“谢了。”林澈把花生揣进怀里,目送邮差消失在竹径尽头。风又起,竹叶上的水珠落在他颈窝,凉丝丝的,倒让他想起慕容雪的指尖——她总爱用指尖戳他的胳膊,说他“比竹子还硬”。
他低头继续削竹蜻蜓,刀刃却偏了,在竹身上刻出个歪歪扭扭的小月亮。这才想起慕容雪信里没说归期,只字未提何时从娘家回来。他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像被竹虫蛀过的竹节。
“定是路上耽搁了。”他对自己说,把竹蜻蜓放进兜里,往家走。路过邻家的篱笆,看见张妈在摘黄瓜,便停下问:“张妈,您见着慕容雪了吗?她回娘家快半月了。”
张妈直起身,手里还攥着根黄瓜:“没呢。不过前儿听她嫂子说,那边下了场大雨,河涨水了,怕是过几日才能渡过来。”她忽然压低声音,“你没收到信?听说邻村有人看见她了,在渡口帮着撑船呢,说是怕渡船翻了,好多人等着过河赶集市。”
林澈心里一动。慕容雪从小怕水,小时候掉过池塘,此后连洗脚都要别人陪着。怎么会去撑船?
他没再多问,谢过张妈,脚步却不由得加快。路过渡口时,果然看见艘渡船在浪里摇晃,撑船的姑娘穿着件靛蓝布衫,背影极像慕容雪。他喊了声“雪儿”,那姑娘回过头,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露出的眉眼却比往日更亮。
“你怎么来了?”她把船泊在岸边,竹篙往泥里一插,溅起的水花落在他鞋上,“不是让你等信吗?”
“你的信我收到了。”林澈盯着她的手,指腹磨出了新茧,虎口还有道细小的划伤,“你嫂子说你在撑船。”
慕容雪低头看了看手,忽然笑了:“总不能让渡船停着呀,好多人等着赶集换盐呢。”她跳上岸,从怀里掏出块帕子,里面包着颗麦芽糖,“给你,刚从镇上换的,甜吧?”
林澈咬了口糖,甜意漫开时,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
“再撑最后一趟。”她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湿衣传过来,“等把王大爷送到对岸,他孙子等着药呢。”
风卷着雨扑在两人脸上,林澈忽然明白信上的墨迹为何洇了——她定是一边撑船一边写的,船晃着,雨打着,字迹自然不稳。他松开手,从她手里接过竹篙:“我来撑,你歇着。”
竹篙插进水里,激起的涟漪里,映出两人的影子,紧紧挨着,像两株并蒂而生的竹。林澈忽然觉得,这雨天也没那么难熬了。至少,他找着她了。
远处的竹林里,新削的竹蜻蜓躺在枯叶上,沾了点雨珠,倒像是眨着的眼睛,看着渡口的船,载着糖的甜味,载着紧握的手,慢慢驶向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