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泛白,竹坊的鸡还没打鸣,文轩就醒了。竹床带着清晨的凉意,他摸了摸枕边的竹片,上面的“竹”字已被摩挲得发亮。推开竹门,见虎娃正蹲在井边,用竹篮淘洗新采的糯米,竹篮的缝隙里漏下细碎的水珠,在晨光里闪成一片碎银。
“虎娃姑娘起得真早。”文轩走过去,想搭把手。
虎娃笑着把竹篮递给他:“试试?这篮底的‘星点纹’是新改的,漏水慢,淘米正好。”她指了指篮底细密的竹篾交织处,“比普通竹篮多绕了三圈竹丝,你看这纹路,像不像天上的星星?”
文轩接过竹篮,指尖拂过竹篾,果然比昨日练的“人字纹”更精巧。他学着虎娃的样子晃动竹篮,糯米在清水里翻滚,漏下的水线细细的,像扯不断的银丝。“这法子真好,既省水又干净。”
“等会儿教你编。”虎娃直起身,指着院角的竹料堆,“林澈说你想做个能装书的竹箱?今早正好有空,咱们琢磨琢磨样式。”
文轩眼睛一亮:“我想着箱子要轻便,还要防潮,最好能分层,放不同的书卷。”他从怀里掏出张草图,上面画着个带抽屉的竹箱,抽屉上还标着“经”“史”“子”“集”四个字。
这时,林澈扛着两根毛竹回来,竹梢还沾着晨露。“文轩要做竹箱?”他把竹子靠在墙上,拿起文轩的草图看了看,“分层不难,用竹制的‘暗榫’就行,不用钉子,拆下来还能当书架。”他捡起根细竹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榫卯结构图,“你看,这样一扣,又稳又结实。”
竹芽背着小竹篓跑进来,篓里装着刚捡的竹露——她听虎娃说竹露煮茶最香,特意起早去竹丛里接的。“虎娃姐,你看我接了小半篓!”她举起竹篓,里面的竹露清得能照见人影。
虎娃接过竹篓,往陶壶里倒了些:“正好,等会儿蒸竹筒饭,用竹露拌米,香得很。”她转头对文轩道,“竹箱的侧板用‘湘妃竹’吧,自带的红斑能防潮,还好看。”
早饭时,竹蒸笼里飘出竹筒饭的香气,混着竹露的清冽。文轩捧着竹碗,见碗沿刻着圈细小的竹节纹,忍不住赞道:“这碗也别致,摸起来滑溜溜的,不像竹器,倒像玉石。”
“是用竹根打磨的。”林澈啃着竹筒饭,指了指碗底,“竹根最结实,泡在水里也不裂,刻上竹节纹,看着就精神。”
饭后,众人围着竹料堆研究竹箱的做法。林澈负责劈竹制榫,虎娃教文轩编箱底的“回字纹”——这纹路比“星点纹”更复杂,竹篾要像走迷宫似的绕来绕去,稍不留神就会乱。文轩学得认真,额角的汗滴落在竹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他却浑然不觉。
竹芽蹲在旁边,用剩下的竹丝编小书签,上面还学着文轩的样子刻字,虽然歪歪扭扭,却也有模有样。“文轩哥,等你做好竹箱,我把这个送给你!”她举起刻着“书”字的竹书签,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日头爬到头顶时,竹箱的框架已经搭好。湘妃竹的侧板透着淡淡的红斑,像泼墨画里的写意山水,暗榫扣合的地方严丝合缝,晃一晃竟纹丝不动。文轩摸着竹箱的边缘,忽然觉得这比写出一篇好文章更让人心安——字写在纸上会褪色,可这竹箱,却能带着他的书,在时光里慢慢沉淀出竹香。
虎娃看着他满足的样子,拿起一根竹丝:“下午教你编箱盖的‘万字纹’,编好了,这箱子才算真正成了。”
文轩用力点头,指尖在竹箱的红斑上轻轻划过,忽然明白父亲字条里“心到,艺便成”的意思——所谓心到,或许就是像这竹篾一样,踏踏实实地绕好每一圈,扣紧每一处,不慌不忙,自有章法。
院外的竹丛里,竹露顺着叶尖滴落,“嗒”地落在青石板上,像时光轻轻敲了一下,清脆,又悠长。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棚的缝隙,在竹箱半成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虎娃取来浸过竹露的软篾,教文轩编箱盖的“万字纹”:“这纹路要首尾相接,像水流一样绕圈,每绕三步就要‘压一挑一’,你看——”
她手指翻飞,软篾在掌心听话地穿梭,转眼就织出个小巧的“卍”字雏形。文轩学着样子摆弄,软篾却总在转弯处打结,急得他鼻尖冒汗。
“别急,”虎娃按住他的手,“感受竹篾的韧性,它想往哪边弯,你就顺着它的劲儿带,别硬掰。”她放慢动作,“你看这根篾,它本来有个自然的弧度,正好能绕出半个‘万’字,你偏要它直着走,可不就打结了?”
文轩静下心,试着顺应竹篾的弧度,果然顺畅了许多。第一个“万”字成型时,竹芽举着刚编好的书签跑过来:“文轩哥你看!我这书签上也有小万字纹!”
那书签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文轩笑着接过来:“比我的好看,等竹箱做好,就用它当第一个书签。”
林澈在一旁打磨箱锁,用的是块竹根疙瘩,刻成了只蜷缩的竹鼠模样,尾巴弯成锁扣。“这锁不用钥匙,”他演示着把竹鼠尾巴扳向左边,“往左是开,往右是锁,只有咱们仨知道机关。”
虎娃忽然指着竹箱内侧:“该刷竹漆了。”她端来个陶碗,里面是深褐色的漆液,“这是用竹壳熬的漆,刷三遍,防水防虫,还能让湘妃竹的红斑更亮。”
文轩接过漆刷,小心翼翼地往竹箱上涂。漆液触到竹面,那些红斑果然像活了似的,慢慢晕开,连成一片浅淡的云霞。他忽然想起刚来时,自己连竹篾都捏不稳,如今竟能亲手做出这样的物件,心里像被竹露浸过似的,又清又暖。
夕阳西沉时,竹箱终于完工。湘妃竹的侧板泛着温润的光,箱盖的万字纹在暮色里若隐若现,竹鼠锁扣轻轻一碰,就发出“咔嗒”的轻响。林澈往箱里铺了层晒干的竹绒,虎娃放上文轩常读的《考工记》,竹芽则把自己的小书签夹在书里。
“往后你带书出门,就用它装。”虎娃拍了拍箱盖,“下雨不怕淋,路滑不怕磕,比布包结实多了。”
文轩抱着竹箱,忽然觉得这不仅仅是个装书的箱子。箱底的回字纹是虎娃教的,锁扣是林澈刻的,书签是竹芽送的,连竹漆里都混着竹露的清冽——这箱子里装的,分明是满当当的暖意。
夜色漫进竹棚时,竹箱被摆在窗边,月光落在万字纹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谁在轻轻数着时光。文轩摸着箱面,忽然明白,所谓手艺传承,从来不是单打独斗,而是像这竹篾一样,你绕我缠,你扶我托,才能织出最结实的纹路。
竹芽的呼噜声从隔壁传来,虎娃在收拾竹料,林澈哼起了不成调的竹谣。文轩把竹箱抱得更紧了些,他知道,明天一早,这箱子会跟着他去书院,而竹坊里的竹香,会一直缠在箱角,像个温柔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