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竹坊的门就被轻轻推开,竹芽背着小竹篓站在门口,辫梢沾着晨露,手里攥着昨晚编到半夜的竹篮——篮沿歪歪扭扭,却比昨天的竹蜻蜓工整了不少。“虎娃姐,我、我编好了。”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却透着股执拗的劲儿。
虎娃刚把竹料泡进水里软化,闻言回头笑了:“快拿来我看看!”竹篮递过来时还带着竹芽手心的温度,虎娃摸着篮底的纹路,忽然指着一处:“你看这里,两根竹篾交叉时再紧一点,就不会晃啦。来,我教你‘锁边’,这样装东西才不会漏。”
林澈在院里调试竹水车,几个后生蹲在旁边记笔记,竹丫举着竹哨跑来:“林澈哥,学堂的先生说,水车转起来总往一边歪,是不是轴没对正呀?”林澈摸了摸轴头,忽然眼睛一亮:“是竹片的弹性不一样!这边的竹片晒得太干,硬了点,换片新泡过的试试。”果然,换过竹片后,水车“咕噜噜”转得又稳又匀,溅起的水花像碎银。
日头爬到竹梢时,竹坊来了个穿长衫的先生,手里捧着本线装书,说是来求竹制的“活字”——原来他想印村里的歌谣集,嫌木活字太重,听说竹坊的竹活字又轻又韧,特意赶来。虎娃眼睛一亮:“这不难!林澈,咱们找最直的楠竹来削,保证刻出来的字又挺括又好上墨。”
竹芽蹲在角落,学着虎娃的样子给竹篾去毛刺,忽然抬头:“虎娃姐,我也想刻个字,刻‘芽’字,行吗?”虎娃递过最小的刻刀:“当然行,慢慢来,刻坏了也不怕,竹料多着呢。”
夕阳染红竹坊时,第一版竹活字已经刻好了,“春”“夏”“秋”“冬”四个字立在桌上,透着竹纹的清香。竹芽的“芽”字刻得歪歪扭扭,却牢牢嵌在竹片上,像她自己一样,虽稚嫩,却在土里扎了根。
林澈推着修好的竹水车往学堂去,竹丫跟在后面唱新谱的竹谣,虎娃站在门口望着竹芽低头刻字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竹坊里的光,比昨天更亮了些——原来手艺的传承,真的像竹苗抽节,一声轻响,就长高了一寸呀。
竹芽捏着刻刀的手微微发颤,却格外专注,刀刃在竹片上慢慢游走,细小的竹屑簌簌落下,像撒了一地碎玉。虎娃凑过去看时,发现她竟在“芽”字周围刻了圈小小的竹叶,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刻得真好。”虎娃轻声赞道,指尖拂过竹片上的纹路,“等晾干了,我给你穿根绳,挂在包上好不好?”
竹芽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用力点头:“嗯!”
这时,林澈推着竹水车回来了,额上沾着汗,却笑得开怀:“学堂的孩子们疯了似的围着水车转,先生说往后浇水再也不用抬水桶了。”他放下车柄,瞥见桌上的竹活字,伸手拿起“春”字:“这字刻得有风骨,虎娃,明天咱们多刻些,把村里的老歌谣都印出来。”
竹丫抱着刚编好的竹筐跑进来,筐里装着新采的野莓,红得发亮:“虎娃姐,林澈哥,你们看我摘了啥!刚才在后山发现的,可甜了。”她把野莓倒在竹盘里,汁水染得竹纹都红了几分。
虎娃拿起一颗野莓递到竹芽嘴边,看着她小口咬住,笑问:“甜吗?”竹芽含着野莓点头,脸颊鼓囊囊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林澈找了张旧竹席铺在院里,四人围坐下来,野莓的酸甜混着竹香在空气里弥漫。竹丫忽然哼起了新学的调子,虎娃跟着打节拍,林澈用竹筷敲着竹碗伴奏,竹芽捧着刻了字的竹片,听得眼睛都不眨。
“对了,”林澈忽然开口,“镇上的木器铺掌柜来问,能不能订一批竹制的榫卯配件,说比木头轻便还结实。”
虎娃眼睛一亮:“当然能!正好试试咱们新练的‘燕尾榫’,上次你说竹料太韧,不好开槽,我琢磨着改了工具……”
竹芽听不懂榫卯是什么,却看着他们讨论的样子,悄悄把刻着“芽”字的竹片攥得更紧了。晚风拂过竹梢,带着远处稻田的清香,竹坊的灯亮起来,把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幅慢慢舒展开的竹画。
竹芽攥着刻了“芽”字的竹片,忽然举起来晃了晃:“我也能帮上忙!我会削竹篾,虎娃姐教我的法子,我练熟了!”
虎娃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啊,那明天跟我学编竹篮,镇上杂货铺的王婶说要订十个呢。”
林澈正在给竹水车的轴上涂桐油,闻言接话:“编完竹篮,咱们试试做竹制的笔架?前几日书院的先生来问了好几次。”
竹丫蹦起来:“我也要学!我要做个带小竹鸟的笔架!”
暮色漫进竹坊时,竹桌上摆开了晚饭,糙米饭配着腌笋和野莓酱,简单却清香。竹芽捧着碗,忽然说:“今天的饭比家里的好吃。”
虎娃看她吃得鼻尖冒汗,把自己碗里的野莓分了一半过去:“慢些吃,不够还有。”
林澈收拾着竹料,忽然瞥见墙角堆着的新竹,长度弧度都正好,转头对虎娃道:“明天劈几根出来,给孩子们做竹马吧,上次村西头的娃总来问。”
竹丫嘴里塞着饭,含混不清地应:“我来画样子!要带翅膀的!”
竹芽跟着点头,小脸上沾着饭粒,眼里的光比油灯还亮。虎娃看着这光景,忽然觉得,竹坊的烟火气,比最精致的竹雕还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