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竹棚的门就被轻轻敲响了。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背着个竹篓站在门口,脸上沾着点露水,手里捧着绣好的竹筐,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你们看!”
竹筐沿上的蔷薇开得正好,红线勾的花瓣,金线描的花蕊,晨露落在上面,仿佛真的带着水汽。虎娃接过竹筐,指尖抚过绣线,忽然发现每片花瓣的针脚都藏在竹篾缝隙里,一点没妨碍筐子的结实劲儿。
“太好看了!”她忍不住赞叹,“比画的还鲜活。”
小姑娘抿着嘴笑,从竹篓里拿出另外几个绣好的:“我连夜绣的,娘说蔷薇配竹篾,就像山野里的花攀着竹篱笆,最是自然。”
林澈拿起一个绣着粉白蔷薇的小竹篮,正合装绣线的尺寸,他转头对虎娃说:“把这些单独放着,给那个要装绣线的大婶留着。”
刚把绣好的竹筐整理好,布庄老板就带着伙计来了。他一眼看见筐沿的蔷薇,眼睛顿时瞪圆了:“这是……绣上去的?”伸手摸了摸,又惊又喜,“你们还会这手!这样的筐子,我再加两文钱一只收!”
虎娃和林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伙计们搬竹筐时,老板忽然指着墙角一堆碎竹篾问:“这些下脚料还有用吗?没用我让伙计一起收走烧了。”
“别!”虎娃赶紧拦住,“这些能编小玩意。”她捡起根细竹丝,三两下编出只小蚂蚱,翅膀一振一振的,活灵活现。
老板看得直咂嘴:“你们这手艺,真是把竹篾玩活了。这样,这些碎料编的小玩意我也收,给孩子们当玩意儿,准好卖!”
等布庄的人走了,小姑娘忽然拉了拉虎娃的衣角:“我能跟你们学编竹篾吗?我娘说,有门手艺傍身,日子才能站得稳。”
虎娃看了看林澈,见他点头,便拿起根竹条:“先教你编最简单的五角星吧,这个练手劲。”
阳光透过竹棚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三人手上。小姑娘学得认真,竹条在她手里慢慢成形,虽然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劲儿。林澈在一旁削新的竹篾,虎娃则教着基础编法,碎竹篾渐渐堆起,里面混着几个不成形的小蚂蚱、小篮子,像藏着无数个待长的日子。
“对了,”虎娃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塞给小姑娘,“这是你绣花的工钱,不能让你白忙活。”
小姑娘攥着铜板,指尖都在抖,却忽然把铜板放回虎娃手里:“我不要钱,就想跟着你们学。等我学会了,编竹筐换了钱,再还你们行不行?”
林澈在旁插了句:“不如这样,你每天来学一个时辰,帮我们收拾竹棚、泡竹篾,就当抵学费了。”
小姑娘用力点头,辫子上的红头绳晃了晃:“我叫阿竹,以后你们就叫我阿竹吧!”
虎娃笑着应下,心里忽然觉得,这竹棚里的光,好像比昨天更亮了些。那些原本零散的竹篾,不仅编出了竹筐,还编起了牵连,把原本不相干的人,慢慢编进了同一段日子里。
阿竹学得飞快,不过三天,编出的五角星就有模有样了。这天她刚把新编的竹蜻蜓递给虎娃,就见布庄老板带着个穿绸缎衫的男人走进竹棚,那男人手里捏着把折扇,眼神在棚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墙角那堆绣着蔷薇的竹筐上。
“这筐子是你们编的?”男人折扇一合,声音带着股斯文的傲气,“我是县城书坊的掌柜,最近要印一批新诗集,正缺装书的竹盒,既要结实,又要雅致,你们能做吗?”
虎娃拿起一只蔷薇筐:“您看这样的绣工成不?竹盒上可以绣兰草或墨竹,配诗集正好。”
书坊掌柜眼睛亮了:“要的就是这股文气!我出双倍价钱,三天后要二十个,能赶出来吗?”
林澈算了算时间:“够是够,但得加个人手——阿竹,你敢不敢挑战绣兰草?”
阿竹攥紧手里的竹蜻蜓,脸憋得通红:“敢!我娘教过我绣兰草,说它‘空谷生幽兰’,最配读书人!”
接下来三天,竹棚里的灯亮到后半夜。虎娃和林澈负责编竹盒骨架,阿竹趴在小桌上绣兰草,针脚从歪歪扭扭到整齐细密,手指被扎了好几下,贴了片创可贴继续绣。书坊掌柜派来的伙计来看进度时,见阿竹指尖缠着布,还在抿嘴笑,忍不住问:“小姑娘不疼吗?”
阿竹举着刚绣好的兰草叶:“疼,但想到这些竹盒要装着诗集走很远的路,就觉得值!”
第三天傍晚,二十只兰草竹盒码得整整齐齐,竹篾光滑,绣线清雅,连叶脉都透着股书卷气。书坊掌柜验货时,拿起一只对着夕阳看,忽然指着盒底:“这里怎么有个小印章?”
虎娃笑了:“是阿竹刻的‘竹’字章,算她的小记号。”
掌柜朗声大笑:“好!就留着!以后我书坊的诗集,专订你们的竹盒!”
送走掌柜,阿竹忽然蹲在地上哭了,眼泪砸在竹片上:“我娘要是看见就好了……她总说我绣的兰草太野,登不上台面。”
林澈递过块帕子:“现在可不是野,是带着山野气的雅致,书坊掌柜不就爱这个?”
虎娃从兜里摸出个纸包,里面是块桂花糕:“这是掌柜额外给的赏钱买的,你尝尝——以后啊,咱们的竹盒说不定能跟着诗集卖到京城去呢。”
阿竹咬着桂花糕,眼泪混着甜味往下咽,忽然抬头笑了:“那我得赶紧学编更复杂的花样,不然跟不上京城的世面!”
竹棚的灯又亮了,这次不仅有竹篾声,还多了阿竹哼的小调,调子野得像山风,却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