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檐角的冰棱还在滴水,院墙边的冻土却悄悄软了。慕容雪蹲在菜畦边,手里捏着颗饱满的菜种,指尖划过湿润的泥土——昨夜下了场小雨,把残雪泡得发酥,土缝里已钻出点嫩黄的芽尖,像被春风吹醒的瞌睡虫。
“你看这菠菜籽,怕是要冒头了。”她回头喊林澈,却见他正蹲在篱笆下,手里捧着只破了口的陶盆,里面垫着层干草,栗栗蜷在里面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盆沿的裂纹。
“给它做个新窝。”林澈举起手里的木板,上面钉着几块碎布,“前几日劈柴时攒的边角料,比陶盆暖和。”他说着,把新窝往阳光下挪了挪,栗栗伸了个懒腰,慢悠悠钻进去,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慕容雪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把菜种埋进土里。指尖刚碰到湿土,就觉着凉丝丝的,混着点草木的腥气——是春天的味道。她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埋下的萝卜籽,不知在雪底下发了芽没有,正扒拉着土想看看,却被林澈拉住手腕。
“别急,”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些炒得焦香的芝麻,“撒点在菜畦边,能防虫子。”他的指尖沾着芝麻的碎屑,蹭在她手背上,有点痒。
两人并排蹲在菜畦边,把芝麻粒一颗颗撒进土里。栗栗不知何时从窝里钻出来,蹲在篱笆上看热闹,忽然纵身一跃,扑向墙角——原是只肥硕的田鼠正偷啃刚埋下的菜籽,被它按住尾巴,叼到两人面前邀功。
“栗栗真是咱家的功臣。”慕容雪笑着摸它的头,从竹篮里拿出块鱼干奖励它。林澈则把田鼠丢进远处的草丛,回头时见她鬓角沾了点泥土,伸手替她拂去,指尖擦过她的脸颊,像被春风吹过似的,轻轻一颤。
日头爬到竹梢时,菜种终于撒完了。林澈起身捶了捶腰,忽然指着后山的方向:“你看那片坡,雪化得差不多了,估计有野荠菜冒头了。”
“那下午去挖点?”慕容雪眼睛一亮,“包荠菜饺子,配着新腌的酸萝卜,准开胃。”
“再捎上栗栗,让它也活动活动。”林澈笑着把新窝收进屋里,栗栗却已抢先跳上他的肩头,尾巴卷着他的耳朵,像块暖乎乎的橘色围巾。
午后的阳光暖得像层薄棉,三人往后山走。雪水顺着石阶往下淌,在石头凹处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上的流云。慕容雪走在中间,左手被林澈牵着,右手时不时逗弄一下肩上的栗栗,脚下的青苔有点滑,他便走得格外慢,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过来,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
“你看!”慕容雪忽然停住脚,指着坡下的枯草,那里钻出丛丛新绿,叶片嫩得能掐出水,正是野荠菜。她刚要下坡,却被林澈拉住:“我来,你站着别动,坡陡。”
他撸起袖子往下走,栗栗从他肩头跳下,也跟着在草丛里扒拉,时不时叼起棵荠菜往他脚边送,惹得慕容雪直笑。阳光落在林澈的发梢,汗珠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砸在荠菜上,混着泥土的湿气,竟让人觉得比春日的花香还踏实。
不多时,竹篮就装满了。林澈提着篮子往上走,裤脚沾着泥点,却笑得格外亮:“今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调馅时多放把虾皮,鲜得很。”
慕容雪接过篮子,见里面除了荠菜,还躺着几朵嫩黄的蒲公英花,是他顺手摘的。她把花别在衣襟上,栗栗凑过来闻了闻,忽然“喵”一声,往她怀里蹭——原来它也想沾点春天的气息。
往回走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竹篮里的荠菜晃悠着,带着清冽的香。慕容雪忽然想起菜畦里刚埋下的种子,想起篱笆下的新窝,想起林澈指尖的温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乎乎的,像刚发的面。她低头看了看衣襟上的蒲公英花,忽然觉得,这春天,原是藏在这些细碎的暖意里,藏在他的笑容里,藏在栗栗的呼噜声里,悄悄破土,发了芽。
暮色漫上来时,厨房的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棂,把院角的荠菜影投在墙上,晃晃悠悠像在跳舞。林澈系着褪色的蓝布围裙,正蹲在灶台前择菜,指尖捏着荠菜的根须轻轻一掐,嫩白的断口就渗出水珠,混着泥土的清香漫开来。
“得把老叶摘干净,不然嚼着费劲。”他头也不抬地说,手里的动作却没停,翠绿的菜叶很快在竹篮里堆成小山。慕容雪坐在灶膛边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颊发红,看他择菜时专注的侧脸——睫毛上还沾着点下午的草屑,下颌线绷得浅浅的,倒比春日的蒲公英花还要耐看些。
“栗栗呢?”她忽然发现少了个毛茸茸的身影,话音刚落,就见橘色的一团从橱柜顶上跳下来,嘴里叼着只偷溜进来的小飞蛾,得意地蹭着林澈的裤腿。林澈笑着拍了拍它的头:“倒是会邀功,晚上给你加条小鱼干。”
择好的荠菜倒进沸水焯烫,霎时腾起的水汽里,青绿的菜叶慢慢变得软嫩。林澈捞出来过凉水,挤干水分切碎,和着剁好的肉末、泡软的虾皮拌在一起,撒上盐和香油,筷子搅得“沙沙”响。慕容雪凑过去闻,鲜得鼻尖发痒,忍不住伸手捏了一小撮,被他轻轻拍开:“馋猫,等饺子熟了管够。”
擀面皮的面是下午发好的,揉得光溜溜的,在案板上被林澈的手掌推着转,很快变成一张张圆薄的面皮。他包的饺子捏着整齐的褶子,像只只小白鸽,慕容雪学着包,却总把馅露出来,惹得他直笑:“慢慢来,别把皮扯破了。”说着,手把手教她捏褶,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面皮传过来,比灶膛的火还要暖些。
锅里的水“咕嘟”冒泡时,栗栗已经蹲在桌边,尾巴尖随着水沸的节奏轻轻晃。第一锅饺子浮起来,林澈先盛了一小盘,挑出几个吹凉了放在地上:“给我们的功臣加餐。”栗栗“喵呜”一声凑过去,尾巴竖得笔直。
两人坐在桌边,白瓷碗里的饺子冒着热气,荠菜的清鲜混着虾皮的咸香在舌尖散开。慕容雪咬开一个,汤汁烫得她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林澈看着她的样子,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慢点吃,锅里还多着呢。”他夹起一个饺子递到她碗里,“你包的这个虽然漏了点馅,味道倒不差。”
窗外的夜色渐浓,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灶膛里的火慢慢弱下去,只剩余温烘着灶台。栗栗吃饱了,蜷在慕容雪的脚边打盹,尾巴偶尔扫过她的鞋面。慕容雪看着碗里的饺子,又看看对面的林澈,忽然觉得这寻常的烟火气,比春日里最艳的花还要动人——原来幸福从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这样有人一起择菜、包饺,有人记得你爱吃鲜,有人笑着看你闹笑话,连空气里都飘着踏实的甜。
“明天再去挖点荠菜吧?”她抬头时,正撞上林澈望过来的目光,像盛着星光,“顺便看看菜畦里的种子冒芽没。”
“好啊,”他笑着应道,给她碗里又添了个饺子,“再摘几朵蒲公英,给你别在衣襟上。”
灶台上的茶壶“嘶嘶”地吐着白汽,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挨得很近,像被月光轻轻拥住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