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风卷着沙尘掠过城墙,胡商的商队在城外扬起的黄尘里若隐若现。林澈站在城头往下望,慕容雪捧着刚温好的酒壶跟在身后,壶身的热气在微凉的风里凝成白雾。
“他们这次带的香料闻着格外烈。”慕容雪往城下努努嘴,商队的骆驼背上捆着鼓鼓囊囊的麻袋,风卷过帆布,漏出里面暗红的胡椒粒和深黄的肉桂,气息辛辣又热烈,混着沙尘的土腥味,倒有了种奇异的踏实感。
胡商牵着领头的骆驼刚到城门下,就仰头朝城楼上喊:“林小哥,带了些新磨的豆蔻,给张妈的汤里添点香!”他嗓门洪亮,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鸽子,扑棱棱的翅膀声里,林澈笑着朝他挥手:“先去院里歇着,我让后厨炖锅羊肉汤,就等你的香料提味呢!”
转身下楼时,慕容雪忽然拉住他的袖子:“你看西边的云,怕是要下大雨。”林澈抬头,天边的晚霞被压得很低,紫黑色的云团正像浸了墨的棉絮般晕开,风里的沙尘也带着湿意。
两人刚把商队迎进院子,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打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张妈把香料往灶台边放,扭头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雨一浇,羊肉汤的香味更跑不了了。”
胡商的女儿抱着个羊皮囊跑进厨房,献宝似的打开:“雪姐姐你看,这是西域的葡萄干,比咱们这儿的甜三倍!”囊里的葡萄干紫黑饱满,慕容雪捏起一颗放进嘴里,果然甜得黏住了舌尖,她笑着往女孩兜里塞了把刚炒的南瓜子:“换你的葡萄干吃。”
雨越下越大,院角的老槐树被打得哗哗响,林澈靠着门框看慕容雪和女孩在檐下数雨滴,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这样的雨天,她踩着梯子摘槐花都淋湿了裙摆。他转身回屋取了件厚些的披风,轻轻搭在慕容雪肩上:“风凉,披上。”
披风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慕容雪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笑意,像被雨洗过的天空,亮得干净。灶间飘来羊肉汤的香气,混着豆蔻的暖香,把满院的风雨都挡在了门外。
羊肉汤在砂锅里咕嘟作响,张妈用长勺轻轻搅动,乳白的汤面上浮着细碎的油花,混着豆蔻和肉桂的香气,漫过厨房的门槛,和雨丝缠在一起。胡商蹲在屋檐下,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铜佩——那是去年林澈帮他修补商队马车时,他硬塞给林澈的谢礼,此刻却被林澈系回了他腰间。
“这雨怕是要连下三天。”胡商抬头望了望天色,指节敲了敲佩饰,“前几日在戈壁遇着个老牧民,说秋雨带寒,得把皮毛货早点收进防潮的毡房里。”他说着往院里指了指,骆驼们正温顺地卧在棚下,长长的睫毛垂着,偶尔甩甩尾巴赶走雨珠。
慕容雪把葡萄干倒进瓷碗,又撒了把冰糖,用沸水冲泡。甜香瞬间漫开来,她端给胡商的女儿:“慢点喝,小心烫。”女孩捧着碗,小口抿着,辫子上的水珠滴在碗沿,溅起小小的涟漪。
忽然,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雨幕里闯进来个浑身湿透的信使,怀里紧紧揣着个油布包。“林小哥,紧急公告!”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布包递过来,“边关那边说,有批药材要连夜转运,怕山路泥泞,想借咱们这儿的牛车用用。”
林澈拆开布包,里面的公文墨迹未干,字里行间都是急色。他当即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去套车。”慕容雪连忙拉住他:“我跟你一起去,雨大,我帮你打伞。”
张妈从灶后拖出两件蓑衣,又往林澈手里塞了个油纸包:“路上饿了垫垫,是刚烙的葱油饼。”胡商也站起身:“我让伙计们帮忙搬药材,人多快些。”
牛车在雨里碾过泥泞的路,车轮陷进土坑时,慕容雪就和林澈一起用力推。伞被风吹得翻了边,两人的头发都湿透了,贴在额角,却谁也没顾上擦。直到把药材稳稳卸在驿站,林澈才发现慕容雪的手被车辕蹭破了皮,他掏出帕子小心按住伤口,声音里带着点急:“怎么不早说?”
慕容雪却笑了,指了指他背后:“你后背的蓑衣都磨破了,还说我呢。”雨夜里,驿站的灯笼忽明忽暗,照在两人带泥的裤脚和沾着草屑的鞋上,倒比屋里的羊肉汤更添了几分热乎气。
往回走时,雨小了些,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给湿漉漉的草叶镀上层银辉。慕容雪忽然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颗葡萄干,塞进林澈嘴里。甜意漫开时,她轻声说:“你看,再大的雨,总会停的。”
林澈含着那颗糖,看着她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忽然觉得,这风雨里的奔波,和屋檐下的暖汤,都是日子里最实在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