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着新闻,是他唯一的慰藉,尽管新闻里充斥着让他更加焦虑的消息。
当统领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时,约翰只是麻木地喝着廉价的啤酒。
他听着那些关于“危机”、“挑战”的陈词滥调,心中毫无波澜。
然而,当“我们要去月球”这句话,从电视机那小小的扬声器里,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却无比清晰地传出来时,约翰握着啤酒罐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什么?”他喃喃自语。
他的妻子,正在厨房洗碗,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探出头来。
他十二岁的儿子,正趴在地上玩着玩具兵人,也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困惑。
电视里,国会山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统领那激情澎湃的后续演讲,像战鼓一样敲击着这个小小的客厅。
“月球……爸爸,我们真的要去月球吗?”儿子仰着脸问,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约翰从未见过的光芒。
约翰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放下啤酒罐,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屏幕。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感到一阵久违的滚烫。
失业的沮丧,对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来自外太空的光芒瞬间驱散了。
他是一个钢铁工人,他打造过桥梁,建造过摩天大楼。
而现在,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们要去建造一艘能飞向月球的飞船!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他忽然觉得,生活又有奔头了。
那种作为星条国一份子,参与到一项伟大工程中的自豪感,那种建设者的热血,重新在他的血管里沸腾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轮悬挂在夜幕中的、皎洁的月亮。
它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冰冷星球,它成了一个目标,一个触手可及的梦想。
“是的,儿子。”约翰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要去月球了。”
……
在繁华都市的酒吧里,刚刚还在抱怨油价和政府无能的男人们,此刻正高举着酒杯,兴奋地大喊着“为了月亮干杯!”;
在大学的草坪上,原本在抗议远东战争的学生们,此刻正围坐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火箭燃料的配方和轨道力学的计算,眼中闪烁着对知识和未来的渴望;
在加油站漫长的队伍里,司机们不再烦躁地按着喇叭,而是摇下车窗,与邻车的陌生人兴奋地交谈着这个疯狂的计划,仿佛排队加油也成了参与一项伟大历史事业的见证。
广播和电视信号,像无形的神经脉冲,将这股集体性的狂热,瞬间传递到了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统领的演讲,没有给人们的汽车加满一滴油,没有让任何一个失业者立刻找到工作,更没有让星条元的价值回升一分。
但是,它做到了比这一切都更重要的事情。
它为整个陷入迷茫和沮丧的国家,注入了一剂最强效的“强心针”。
它将民众的注意力从眼前的困境,转移到了一个无比宏伟、无比浪漫、无比令人心潮澎湃的未来愿景之上。
民族自豪感,在这一刻,被空前地激发出来。
一种“我们无所不能”的信念,重新回到了人们的心中。
星条国,这头一度因内外交困而显得步履蹒跚的巨兽,在这一天,因为一个指向月球的梦想,重新昂起了它高傲的头颅。
克宫。
红墙之内,一间戒备森严、装饰着厚重深红色天鹅绒窗帘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与星条国那场向全世界公开直播的演讲不同,这里的气氛是封闭的、凝重的,充满了权力顶层独有的压迫感。
北极熊帝国的最高决策者们,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桃花心木长桌旁。
坐在首位的,是帝国的“统领”。
他身材敦实,面容冷峻,稀疏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手中夹着一支粗大的雪茄,但并未点燃,只是有节奏地在水晶烟灰缸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仿佛在为房间里压抑的寂静打着节拍。
他的左手边,是身着笔挺元帅服的国防部长,胸前挂满的勋章在吊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像一排排凝固的荣耀。
右手边,则是科学院的院长,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学者,他的手指紧张地在桌面上划着,仿佛在进行无声的演算。
其余的,都是政治局的核心成员,是支撑起这个庞大红色帝国的根根立柱。
他们正在收听的,正是来自大洋彼岸的、经过同声传译的统领演讲。
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译员,坐在一旁的隔音间里,用平稳而毫无感情的俄语,将星条国统领的声音,实时传递到会议室的扬声器中。
起初,会议室里的气氛是轻松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嘲讽。
当听到星条国统领提及石油危机、货币贬值和战争泥潭时,国防元帅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他与身旁的几位同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资本主义世界固有矛盾爆发的又一明证,是他们的对手陷入衰退的哀鸣。
“他们在为燃料发愁,”一位主管工业的委员低声咕哝道,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而我们的油田,正在向整个东方世界输送血液。”
统领没有说话,但他敲击烟灰缸的频率,明显放缓了。
他享受着这种时刻,享受着对手的窘迫。
这证明了他所领导的制度的优越性。
他们将第一颗人造卫星送上了天,将第一个人类送入了太空轨道,他们的“红色联盟”号飞船,像一座可靠的太空巴士,正在稳步地征服着近地空间。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太空领跑者。
而星条国呢?他们还在为地面上的麻烦焦头烂额。
扬声器里,译员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们可以选择低头,专注于我们脚下的泥潭……”
“说得好,”国防元帅带着嘲弄的口吻评论道,“他们早就该低头认错了。”
“……或者……我们可以选择抬起头!”
译员的声音突然拔高,模仿着原声中那股激昂的转折。
会议室里轻浮的气氛,微微一凝。
“……我们选择,在这个十年结束之前,去月球!”
这句话,通过译员的口,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进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