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脉意志那声关于“代价”的古老余音,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在灰雾弥漫的死寂中荡开一圈圈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涟漪。刚刚因成功封印霜白死气而生出的一丝松懈,瞬间被更沉重的窒息感取代。
代价?
任天齐的意识紧绷如弦,死死“盯”着脚下这片缓慢蠕动的暗金“大地”。那温吞的滋养感依旧存在,却仿佛变成了蜜糖包裹的毒饵。苍灰气流在核心深处不安地蜷缩,传递出模糊的敬畏与顺从,仿佛早已知晓并接受了某种既定的命运。
远处,那只银眸的齿轮缓缓旋转,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此地,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等待?像是在等待一场早已编排好的戏码上演。
“咚……”
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闷响,从矿脉极深极远处传来。不是规律的脉动,更像是什么沉重无比的闸门正在被缓缓开启,带着锈蚀已久的艰涩摩擦声和锁链拖曳的沉重回音。
随着这声闷响,整个矿脉的“蠕动”骤然加剧!不再是温和的呼吸般的起伏,而是带着一种饥饿的、近乎痉挛的抽动!吸附在其上的幼苗根须被猛地拉扯、挤压,传来一阵阵骨骼欲裂的钝痛!
周围灰蒙蒙的雾霭开始疯狂涌动,温度急剧攀升,从之前的温吞变得灼烫,如同置身于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每一寸“皮肤”都感受到强烈的灼烧感!灰雾中开始析出点点暗红色的、散发着腥甜气息的能量光斑,如同饥饿巨兽滴落的唾液,带着一种原始的、掠夺性的贪婪。
“饲喂之期……”
矿脉那磅礴的意志再次降临,这一次,不再有之前的包容与探究,只剩下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索取。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从下方每一个脉动的沟壑中爆发出来,不再是滋养时的涓涓细流,而是化作无数只无形的、贪婪的手掌,死死抓住幼苗的根须,甚至透过根须,直接抓向它的核心本源!要将其连皮带骨,彻底吞噬、消化!
这才是真正的“饲喂”!这矿脉给予滋养,根本不是为了帮助他们,而是在“育肥”!等待着一个固定的周期,进行一场残酷的收割!
任天齐惊怒交加!拼命挣扎,试图切断根须的连接。但之前温和的同化之力此刻变成了最坚固的枷锁,他的根须早已与矿脉部分共生,强行撕裂带来的不仅是自身的重创,更会引动矿脉更加狂暴的反噬!意识在恐怖的吸力下飞速流失,那点刚刚稳定下来的火星剧烈摇曳,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贪婪的吞噬吹灭!
冰棺在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棺壁上新构筑的符阵光芒狂闪,勉强抵御着外部能量的冲击,守护着内部被封禁的霜白死气和微弱的光茧。
怎么办?!这样下去,顷刻间就会被吸干!
就在这绝望关头,那缕关于“代价”的意念再次清晰起来,并非来自矿脉整体,而是源自脚下某一处特定的、刚刚开启“闸门”的区域。那意念带着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血腥的规则:
“……混沌之血……浇灌……母核……”
“……或……奉上……同等……本源……之……物……”
“……抗拒……即……湮灭……”
混沌之血?是指他的混沌道体之血?浇灌母核?母核又在哪里?
奉上同等本源之物?他还有什么?除了这残破的幼苗和棺中的她,一无所有!
抗拒就是死!
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吼!”
意识在绝境中发出不甘的咆哮!他猛地放弃了所有无用的挣扎,将残存的力量不再用于对抗那恐怖的吸力,而是全部灌注进核心那点火星之中!
“燃!”
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催逼着混沌本源!不是攻击外界,而是灼烧自身!灼烧那与矿脉紧密连接的根须末端!
“嗤——!”
剧烈的、仿佛灵魂被点燃的灼痛席卷而来!但伴随着这极致的痛苦,一丝丝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最精纯混沌本源气息的暗金色血雾,硬生生从被灼烧的根须末端逼了出来,滴落向下方的矿脉!
这血雾一出现,周围那狂暴的吸力和灼烫的贪婪瞬间一滞,仿佛饿狼嗅到了最渴望的血肉!
所有的吸力猛地转向,疯狂地攫取着那些暗金血雾!血雾滴落处,那暗金色的矿脉“大地”如同久旱逢甘霖,发出一种满足的、低沉的嗡鸣,蠕动的幅度都变得轻柔了许多,那恐怖的痉挛般抽动缓缓平息。
有效!
但任天齐的状态却糟糕到了极点!逼出这本源精血,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受伤都更损耗根本!那点火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几乎只剩下一个虚幻的影子。幼苗刚刚恢复的生机急速衰退,叶片蜷缩,脉络干瘪,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枯萎。意识陷入阵阵漆黑,只剩下一点不甘的执念还在强撑。
远远不够!
那“闸门”之后传来的吸力仅仅是被暂时安抚,并未满足!它需要更多!更多的混沌之血!
可他已经榨不出更多了!再逼下去,就是本源彻底崩溃,形神俱灭!
就在他即将油尽灯枯的刹那——
“嗡……”
一直沉寂的冰棺,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受到外部冲击,而是源自内部那被封印的光茧!
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冰蓝光束,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棺壁,穿透了新生的符阵,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安抚与补充的意味,精准地照射在幼苗那即将枯萎的核心之上!
是苏璃霜!
在她自身都无比虚弱的情况下,感应到了他的危机,强行分出了一丝最本源的冰魄精粹,渡了过来!
这冰魄精粹一融入,与任天齐残存的混沌本源瞬间产生了一种玄妙的交融,如同水火相济,竟暂时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本源,那点虚幻的火星猛地亮了一瞬,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继续黯淡。
与此同时,那冰魄精粹中蕴含的、属于苏璃霜的独特气息,似乎也顺着幼苗的根须,混合着那些暗金血雾,一同滴落了下去。
矿脉的蠕动再次一滞。
那古老的意志似乎对这突然加入的、截然不同的本源气息产生了一丝疑惑与审视。贪婪的吸力停顿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的停顿!
任天齐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疯狂催动那融合了冰魄精粹的微弱力量,不是继续逼出精血,而是狠狠冲击向与矿脉连接的根须某处——那里正是之前苍灰气流共鸣最强烈、似乎也是“母核”所在的大致方向!
他将最后的力量,连同苏璃霜渡来的冰魄精粹,以及一股强烈的、不甘被吞噬的意志,化作一柄无形的锥子,狠狠“刺”向那片区域!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击中了某种核心的回应,从矿脉深处传来!
那恐怖的吸力骤然中断!
整个矿脉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意念,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与了然,缓缓升起:
“……原来……是……‘她’的……血裔……”
“……契约……成立……”
“……暂……免……汝……此次……‘饲喂’……”
话音落下,那开启的“闸门”发出一声沉重的闭合声,缓缓消失。周围狂暴的灼热气浪和暗红光斑也随之平息,灰雾重新变得温吞,只是温度比之前更高了些许。
恐怖的危机,似乎暂时度过了。
但任天齐没有丝毫喜悦。幼苗萎靡不振,意识昏沉。最后那一刻,矿脉意志话语中的“她”是谁?是指苏璃霜?还是指苏璃霜血脉源头某个存在?这暂时免除的“饲喂”,下次还会到来吗?
远处,那只银眸的齿轮缓缓停止了加速旋转,冰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最后停留了一瞬,尤其是那口刚刚透出冰蓝光束的棺椁,随即缓缓隐入了灰雾深处,消失不见。
只留下伤痕累累的幼苗,紧紧缠绕着沉寂的冰棺,漂浮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掠夺的、活着的矿脉之上。
代价已付,却不知是福是祸。
而那声“她”,如同新的烙印,深深打在了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