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白炽灯悬在天花板中央，钨丝发出轻微的嗡鸣，把房间里的阴影都压得很淡。林小满坐在折叠椅上，膝盖上摊着林父的日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页上“墨鱼”两个字的褶皱——那是她之前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对面的沈严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左肩的绷带又渗出了一点淡红，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盯着桌上的U盘出神，那是老陈临终前塞给他的，里面还存着王副队长求饶的录音。
空气里还飘着刚才争执的余温。林小满说“我必须去王副队长办公室找证据”时的急切，沈严吼“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对得起你父亲”时的后怕，此刻都沉在沉默里，像泡在水里的棉花，沉甸甸的。
还是沈严先动了。他直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本加密笔记本——封面是深棕色的，边角磨得发白，是林父当年常用的款式。“老陈的录音里，王副队长提到了‘沈建国的事’，”他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带着点沙哑，“沈建国是我爸，当年他负责军供站G-07仓库，和林叔的‘病假’时间刚好重合。王副队长肯定知道这两件事的关联，他是我们找到‘墨鱼’的关键。”
林小满抬起头，眼里还带着点没褪去的红。她刚才被沈严吼得委屈，可此刻看着他左肩的血迹，又把到了嘴边的反驳咽了回去。“我知道他关键，”她轻声说，指尖攥紧了日记的边缘，“可我们不能等，‘墨鱼’的人已经开始灭口了，老陈就是例子。如果我们不主动，下次可能就轮到我们了。”
“我没说等。”沈严蹲下身，和她平视，目光落在她还没完全消肿的手背上——那是上次在停尸房冻伤的，指尖还泛着淡淡的青紫色。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但不能用你的命去赌。你想找证据，我们可以让证据来找我们。”
林小满愣住：“让证据来找我们？”
“对，引蛇出洞。”沈严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看向外面昏黑的小巷——安全屋选在老城区的旧楼里，周围都是拆迁中的平房，晚上没什么人，只有远处的路灯亮着微弱的光。“王副队长现在肯定很慌，‘墨鱼’逼他做事，他又怕我们查到他。这种时候，只要给他一个‘我们已经掌握他核心证据’的假象，他要么会主动联系‘墨鱼’求援，要么会想办法销毁证据——不管哪种，他都会出来。”
林小满眼睛亮了。她把日记合上，放在桌上，伸手拿起旁边的微型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她之前做的“墨鱼”组织关系图，红色的节点标注着已经确认的成员。“我可以伪造证据。”她说，指尖在键盘上敲了敲，调出一个空白的音频文件，“比如，伪造一段我和‘线人’的对话，说我们已经拿到他当年和沈建国勾结的转账记录；再做一份假的数据片段，看起来像是从他办公室电脑里导出来的，里面有‘深海计划’的物资清单。”
“这个可行。”沈严点头，走到她身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但假证据要做得足够真，得有细节。比如转账记录的日期，要和军供站当年的物资出库时间对应；数据片段里要加一点只有内部人才知道的术语，比如‘G-07仓库的特殊溶剂’——这些在林叔的日记里都有提到。”
林小满侧过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屏幕上林父日记的扫描件，眼神很认真。“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她问。
“你上次给我看的时候，我记下来了。”沈严说，语气很自然，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林叔的日记里，6月17日那页提到‘建国领走50升溶剂，说是实验用，我觉得不对劲’，这个日期可以用在假转账记录里。”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以为自己每次熬夜看日记、整理数据的时候，只有自己在在意父亲留下的线索，没想到沈严也在默默记着。她低下头，指尖在键盘上更快地敲击起来，屏幕上渐渐出现了一段伪造的音频波形：“……对，王副队长的账户在1998年6月17日有一笔50万的转账，来源是‘深海’的空壳公司……”
“假证据有了，怎么泄露出去？”沈严问，靠在桌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灯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她平时锐利的眼神柔和了些。
“‘墨鱼’在警局有内鬼，上次我们查军供站档案的时候，就有人通风报信。”林小满停下敲击，调出警局的人员通讯录，“小李之前跟我说，王副队长最近总找技术科的老张打听我的动向，老张可能就是‘墨鱼’的线人。我可以故意让老张‘看到’我在处理这些假证据，再‘不小心’把数据片段落在技术科的电脑上——他肯定会传给王副队长。”
“这个风险有点大。”沈严皱了皱眉，“如果老张直接把你卖了，‘墨鱼’可能会直接对你动手，而不是等王副队长出来。”
“我有分寸。”林小满点开老张的资料，上面有他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老张有个女儿在国外读书，‘墨鱼’应该是用他女儿要挟他的——他不敢真的对我怎么样，怕把事情闹大，反而害了女儿。我只要做得像‘我没发现他是内鬼，只是工作失误’，他就会按‘墨鱼’的要求，把假消息传出去，而不是直接动手。”
沈严看着她笃定的样子，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抱着Excel表格跟他争论“数据不会骗人”的场景。那时候他觉得这个文职太固执，现在才发现，她的固执里藏着足够的细心和底气。“好，假消息的事交给你。”他说，从战术包里拿出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小李，是我。帮我联系督查组的李组长，说有‘墨鱼’的重要线索，需要他们配合行动——地点在城郊的废弃码头仓库，时间定在明天晚上八点。”
对讲机里传来小李压低的声音：“沈队？你真的没事？局里都传你……”
“别问那么多，按我说的做。”沈严打断他，语气严肃，“让督查组的人穿便衣，带好装备，提前两小时到仓库周围设伏——注意，别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王副队长的人。”
“收到。”小李的声音里带着兴奋，“沈队，我们都等着跟你一起干呢！”
沈严挂了对讲机，把它放在桌上。“督查组那边没问题，”他说，看向林小满，“明天晚上，你负责在技术科‘泄露’假证据，然后按预定路线去仓库——我会让小李派两个人跟着你，保持十米距离，不到万不得已不现身。”
“我不用人跟着。”林小满立刻说，合上微型电脑，“人多反而容易被发现，而且我能保护自己——上次在停尸房，我不是也逃出来了吗？”
“那不一样。”沈严的语气很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上次是侥幸，这次王副队长肯定会带更多人。我不能让你再冒一点险。”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补充道，“林叔把你托付给我，我就得护着你。”
林小满的心又软了。她知道沈严说的“托付”是假的——父亲失踪的时候她还小，根本不认识沈严——可他这么说，却让她觉得有了依靠。她没再反驳，只是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加密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这里面有我爸记的王副队长的习惯，他每次和‘墨鱼’的人见面，都会提前半小时到约定地点，检查周围有没有埋伏。所以我们的人得更早到，藏在仓库的二楼和后门，别让他发现。”
沈严凑过来看，笔记本上的字迹很工整，旁边还有林父画的简易地形图——是当年军供站的布局，上面用红笔圈出了王副队长常去的办公室。“林叔想得真周到。”他说，指尖在地形图上划过，“仓库的结构和军供站的旧仓库有点像，二楼有个了望台，视野好，适合放狙击手；后门有个小巷，能绕到仓库后面，适合包抄。”
“我明天下午去仓库踩个点，拍点照片回来，给督查组的人标清楚埋伏位置。”林小满说，把笔记本放进包里，“假证据我今晚做好，明天一早就传到技术科的公用电脑里——就说是‘不小心导错了文件’。”
沈严点头，转身从战术包里拿出一个急救包，走到她身边：“把手伸出来。”
林小满愣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她的手背还泛着青，指关节因为之前握得太用力，有点发红。沈严打开急救包，拿出一支冻伤膏，挤了一点在掌心，轻轻搓热，然后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很暖，带着点消毒水的味道，和停尸房里他抱她时的温度一样。林小满的指尖动了动，想收回手，却被他按住了。“别动，”他说，声音很轻，“冻伤还没好，再冻一次就麻烦了。”
他的手指很糙，是常年握枪留下的茧，擦过她的手背时，有点痒，又有点烫。林小满低着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在停尸房里，他把法医外套裹在她身上，说“别冻着”的时候。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要完蛋了，是他给了她一点光。
“沈严，”她轻声说，“如果这次计划失败了，怎么办？”
沈严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给她涂药膏，语气很坚定：“不会失败。”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我们有林叔留下的证据，有督查组的配合，还有你的数据——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是一起的。”
林小满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抵触，也没有了假死后的疏离，只有坚定和一点点她看不懂的温柔。她突然觉得，就算明天真的有危险，只要他在，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好了。”沈严收回手，把冻伤膏放进她的包里，“明天下午去仓库踩点的时候，带上这个，别再冻着了。”他又拿出一把小巧的防身匕首，递给她，“这个你也拿着，藏在口袋里——万一用得上。”
林小满接过匕首，刀柄是黑色的，上面有个小小的船锚图案——和他之前给她的吊坠一样。“你也小心。”她说，把匕首放进包里，“明天设伏的时候，别太靠前，你左肩的伤还没好。”
沈严笑了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嘴角的弧度很淡，却驱散了房间里的沉重。“知道了，林参谋。”他说，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不会让你这个‘数据专家’没人保护。”
林小满也笑了，拿起桌上的微型电脑，重新打开：“我再把假数据完善一下，加个时间戳，看起来更真实。”
沈严点了点头，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看向外面的小巷。夜色更浓了，远处的路灯闪了闪，像是要熄灭的样子。他拿出手机，给李组长发了条短信，确认明天督查组的具体人数和装备——他不能让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尤其是林小满的安全。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了锁屏壁纸——是之前在造船厂，林小满蹲在涂鸦前拍照的样子，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却笑得很认真。这张照片是他偷偷拍的，一直没告诉她。
他转过身，看着林小满专注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等把“墨鱼”和林默都抓住，等查清林父的真相，他就带她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案件、没有危险的地方。但现在，他必须先把眼前的仗打赢。
林小满不知道沈严的想法，她正专注地修改着假数据里的细节——在“转账记录”里加了王副队长的身份证后四位，在“物资清单”里标注了“G-07仓库”的编号，这些都是只有内部人才知道的信息，足以让王副队长相信这是真的。
“好了。”她合上电脑，站起身，“假证据做好了，明天早上就能泄露出去。”
沈严点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你先休息会儿，”他说，指了指旁边的行军床，“明天还要去仓库踩点，得保持体力。”
“你呢？”林小满问。
“我再跟李组长确认一下设伏的细节，然后在沙发上靠会儿就行。”沈严说，走到沙发边，拿起一件外套，递给她，“床上有点凉，盖着这个睡。”
林小满接过外套，上面有他的味道，和停尸房里那件法医外套一样，带着烟草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她走到行军床边，把外套铺在被子上，然后躺了下去。
安全屋很安静，只有沈严低声打电话的声音，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林小满闭上眼睛，却没立刻睡着——她在想明天的计划，在想父亲的日记，在想沈严刚才给她涂药膏时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沈严的声音变了调：“什么？李组长那边收到匿名消息，说‘墨鱼’明天会派更多人去仓库？”
林小满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坐起身。
沈严挂了电话，脸色沉了下来，走到她身边：“‘墨鱼’可能已经察觉了，李组长刚才说，有人给督查组发了匿名短信，说‘明天仓库有陷阱，别来’——这说明要么是我们的计划泄露了，要么是‘墨鱼’想反设伏。”
林小满的心沉了下去：“计划怎么会泄露？我们刚才才定好……”
“可能是安全屋被监视了。”沈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小巷——远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车身上没有车牌，显然不对劲。“你看，那辆车刚才不在那儿。”
林小满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一紧：“是‘墨鱼’的人？”
“不一定，但肯定有问题。”沈严拿出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小李，取消明天和督查组的联系，改用备用频道——另外，查一下城郊废弃码头仓库周围的监控，看看有没有可疑车辆。”
对讲机里传来小李的回应：“收到，沈队！我马上查！”
沈严挂了对讲机，转过身，看着林小满：“计划可能要改。‘墨鱼’既然知道了，我们不能再按原计划来——否则不仅引不出王副队长，还会把督查组的人搭进去。”
林小满点头，脑子飞快地转着：“那我们怎么办？假消息已经做好了，要是不泄露，王副队长就不会出来……”
“假消息还是要泄露，但要换个方式。”沈严走到桌前，拿起林父的日记，翻到6月17日那页，“我们可以把假消息里的地点改了，不选仓库，选一个‘墨鱼’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军供站的旧仓库。”
“军供站的旧仓库？”林小满愣住，“那里不是被查封了吗？”
“是被查封了，但王副队长有钥匙。”沈严说，眼神亮了起来，“林叔的日记里提到，王副队长当年负责军供站的安保，有旧仓库的备用钥匙——‘墨鱼’肯定以为我们不会去那里，因为那里太明显，反而安全。而且，军供站的旧仓库里，可能还藏着当年的证据——比如，沈建国领走的那50升溶剂的残留。”
林小满眼睛也亮了：“这个主意好！‘墨鱼’以为我们会去废弃码头，其实我们去军供站旧仓库，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风险也更大。”沈严提醒她，“军供站周围有巡逻兵，‘墨鱼’要是在那里动手，很可能会惊动军方——到时候场面会更混乱。”
“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林小满说，拿起微型电脑，“我现在就改假消息里的地点，把‘废弃码头仓库’改成‘军供站旧仓库’，时间不变，还是明天晚上八点。”
沈严点头：“好。我再联系李组长，让他们把设伏地点改到军供站周围，穿军装——万一惊动军方，也好解释。”
林小满坐在桌前，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上的假数据一点点被修改。沈严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心里突然觉得，不管明天有多危险，只要他们一起，就一定能赢。
就在这时，窗外的黑色轿车突然启动，车灯亮起，照得房间里一片亮白，然后飞快地驶离了小巷，消失在夜色里。
沈严立刻走到窗边，看着轿车消失的方向，脸色凝重：“他们走了，应该是确认我们在这儿，回去报信了。”
林小满停下敲击，站起身：“那我们的新计划，他们会不会也知道？”
“不一定。”沈严说，“他们只看到我们在安全屋，没听到我们改了地点——只要假消息里的地点改得及时，他们就会以为我们还会去码头。”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我们明天必须更小心，‘墨鱼’肯定会在码头设伏，而我们在军供站，也要防着他们的后手。”
林小满点头，把微型电脑合上：“假消息改好了，明天早上我就泄露出去。”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你也休息会儿吧，明天还有得忙。”
沈严“嗯”了一声，走到沙发边坐下，闭上眼睛。但他没真的睡着，耳朵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安全屋已经暴露了，他们明天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林小满躺回行军床上，盖着沈严的外套，却没了睡意。她想着明天的计划，想着军供站的旧仓库，想着父亲可能留下的证据，还有窗外那辆黑色的轿车。
夜色还很长，而他们的“引蛇出洞”计划，才刚刚开始。她不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但她知道，只要和沈严一起，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只是她没看到，沈严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握紧了——他的对讲机里，传来了一阵微弱的杂音，像是有人在监听，又像是某种信号。而那杂音的频率，和当年他父亲沈建国失踪前，对讲机里出现的杂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