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青云山的云雾,洒在巍峨的山门前。
山门由两块巨大的青玉石雕琢而成,高达数十丈,顶端刻着“青云宗”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是当年青云宗开派祖师亲手所书,历经千年风雨,依旧透着一股磅礴的仙道气韵。玉石两侧,各立着一尊丈高的石狮子,狮口衔珠,眼神威严,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力波动,既是装饰,也是守护山门的简易阵法。
山门前,人流如织。来自各地的修士们,手持观礼令牌或请柬,排着长队等待进入宗门。有穿着华丽道袍、前呼后拥的大宗门弟子,有背着行囊、风尘仆仆的散修,也有白发苍苍、气息深不可测的隐世高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期待与好奇,谈论着即将到来的百年论道,谈论着青云宗的底蕴,谈论着那位神秘的“尘凡先生”。
凌云就站在队伍的中后段,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腰间裹着粗布的尘凡剑紧贴着身体,道号“尘凡”的修士铭牌和石磊亲送的请柬,被他贴身藏在衣襟内。他的身形不算高大,却异常挺拔,如同西荒戈壁上扎根的古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张扬,不刻意,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场,让周围的修士下意识地与他保持着一丝距离。
他抬头望着那熟悉的青玉石山门,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看一处寻常的山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中,正掀起一场无声的波澜——十三年了,他终于再次站在了这里。
十三年前,他也是站在这山门前,却是以截然不同的姿态。
那时的他,穿着绣着青云纹的华丽道袍,腰间佩服流霞剑,身后跟着一群讨好的内门弟子,脸上满是少年得志的张扬与骄傲。他是青云宗的天之骄子,是九窍玲珑心的持有者,是玄阳子掌门最看重的弟子,走到哪里都能引来羡慕与敬畏的目光。那时的他,觉得这青云山门不过是他通往更高处的踏脚石,觉得整个青云宗,甚至整个修仙界,都该为他让步。
可如今,他穿着粗布麻衣,佩着凡铁锻造的尘凡剑,以一个“散修尘凡”的身份,重新站在这里。没有前呼后拥的弟子,没有耀眼的天赋光环,只有一身沉淀了十三年的沉稳与坚韧,和一颗历经风雨后归于平和的心。
山门前的石狮子,依旧是当年的模样,狮口衔珠,眼神威严。可在凌云眼中,它们不再是象征着青云宗权威的符号,只是两尊历经岁月的石雕。他想起当年,自己曾骑着灵禽,从石狮子头顶飞过,故意炫耀自己的飞行术,引得守门弟子惊呼喝彩;想起被逐出宗门那日,他也是站在这石狮子前,看着长老冷漠的脸,听着“废去修为,逐出山门,永世不得踏入青云山半步”的宣判,心中充满了屈辱与怨恨,恨不得拔剑劈开这山门,劈开所有轻视他的人。
那时的他,看着这云雾缭绕的青云山,只觉得是一座囚禁他、羞辱他的牢笼;而如今,再看这同样的云雾,同样的山峦,心中只剩下一种淡淡的释然。
“这位道友,你也是来参加百年论道的?”旁边一个背着药篓的年轻散修,见凌云气质不凡,忍不住开口搭话。这散修修为在筑基中期,脸上带着青涩与好奇,显然是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修士盛会。
凌云侧过头,微微颔首:“嗯。”
“听说这次论道,青云宗代掌门石磊长老会亲自出手演示功法,还有可能冲击化神境的感悟分享呢!”年轻散修眼中满是崇拜,“石磊长老真是太厉害了,年纪轻轻就达到元婴后期巅峰,还是青云宗的代掌门,简直是我辈楷模!”
提到石磊,凌云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淡问道:“你很佩服他?”
“当然佩服!”年轻散修连连点头,“我听说,石磊长老当年在宗门大比上,只用三招就击败了那个九窍玲珑心的天才凌云,简直是传奇!那个凌云仗着天赋,嚣张跋扈,最后落得被逐出师门的下场,真是活该!”
旁边几个修士也纷纷附和:“说得对!天赋再高,不踏实修炼也没用,石磊长老才是真正的正道修士!”
“听说那个凌云早就死在外面了,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会回来找青云宗麻烦,哪能让石磊长老安安稳稳当时代掌门?”
议论声传入耳中,凌云却没有丝毫动容。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腰间的尘凡剑,剑身在粗布下微微震颤,仿佛在回应他的心境。
当年的凌云,确实如他们所说,嚣张跋扈,眼高于顶,落得那样的下场,怪不得别人。而石磊,确实配得上“楷模”二字,他没有依赖任何捷径,凭借着自己的勤勉与坚韧,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这份毅力,值得敬佩。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个“据说已经死了”的凌云,此刻就站在他们身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听着关于自己的议论。
队伍缓缓移动,很快便轮到了凌云。
守在山门前的,是两个身着青色道袍的内门弟子,修为都在金丹初期,眼神锐利,仔细核对着每一个进入宗门的修士的身份。他们见凌云穿着普通,周身无甚灵光,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却依旧保持着宗门弟子的礼貌:“道友请出示观礼令牌或请柬。”
凌云从怀中取出那张淡黄色的云纹请柬,递了过去。
左边的内门弟子接过请柬,刚看到封面的青云纹和莹石镶嵌,眼中便闪过一丝惊讶——这等规格的请柬,绝非普通观礼修士所能拥有。他小心翼翼地展开请柬,当看到“特邀散修尘凡先生莅临”和落款“青云宗代掌门 石磊”时,脸色瞬间变得恭敬起来。
他抬头,再次打量凌云,虽然依旧没察觉到丝毫元婴气息,却不敢有半分轻视——能让代掌门亲自署名发出特邀请柬的,绝非凡人。他双手捧着请柬,恭敬地递还给凌云,躬身行礼:“原来是尘凡先生,失礼了!先生里面请!”
右边的内门弟子也连忙躬身:“尘凡先生里面请!”
两人的声音不算小,周围的修士听到“尘凡先生”四个字,纷纷侧目看来。之前议论凌云的年轻散修,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修士——原来,这位就是那个传说中得到青云宗特邀请柬、在潜龙渊突破元婴的神秘散修!
“这位就是尘凡先生?看着好年轻啊!”
“穿着这么普通,周身也无灵光,真是真人不露相!”
“听说他曾在溪风镇出手惩戒过青云宗的失德弟子,心性和实力都不一般!”
议论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满是敬畏与好奇。凌云却依旧不为所动,接过请柬,微微颔首:“多谢。”
他没有立刻迈步,而是再次抬头,望向青云山的深处。云雾缭绕中,主峰青云顶的轮廓隐约可见,如同悬浮在云端的仙山。那里,曾是他梦想登顶的地方,曾是他遭受屈辱的地方,如今,也将是他验证道路、清算沉冤的地方。
十三年前,他从这里被逐,带着残破的丹田和满心的怨恨,如同丧家之犬;十三年后,他从这里踏入,带着元婴三层的修为和沉稳的道心,如同归来的行者。
山还是那座山,门还是那道门,可站在这里的人,早已判若两人。
他想起了青风城破庙的老乞丐,想起了那句“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想起了西荒戈壁的风沙,想起了亲自锻造尘凡剑的日夜;想起了乱魔海的风浪,想起了焰尘岛血祭元婴的剧痛;想起了潜龙渊的灵泉,想起了刚柔并济的尘意凝结的瞬间。
这十三年,他从尘泥中崛起,在风雨中磨砺,褪去了天赋的光环,卸下了身份的枷锁,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尘道”,也终于明白了活着的“念想”——不是复仇,不是证明,而是守住自己的道,走好自己的路,守护该守护的正义。
凌云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贴身收藏的罪徒令牌。令牌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肩上的责任。百年冤案的沉冤待雪,玄泽的阴谋诡计,石磊的道路较量,都将在青云顶的论道大会上一一上演。
但他不再畏惧,不再焦虑,不再被过去的恩怨束缚。
他深吸一口气,青云山清冽的灵气涌入肺腑,让他的心境愈发平和。丹田内的灰衣元婴,如同感应到他的意志,缓缓睁开眼,两寸大小的身躯散发着碧褐色的灵光,刚柔并济的尘意如同呼吸般起伏,沉稳而坚定。
“走吧。”凌云低声自语,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陪伴他多年的尘凡剑说。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云雾缭绕的主峰,也不再理会周围修士的目光,迈步朝着山门内走去。
脚步落在青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发出沉稳的声响,如同他十三年来走过的每一步,扎实、坚定,没有丝毫犹豫。青玉石山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过去的屈辱与怨恨。
山门内,灵气愈发浓郁,青石板路蜿蜒向上,两旁的青松翠柏郁郁葱葱,亭台楼阁掩映在云雾中,与十三年前一模一样。可凌云的心境,却早已截然不同。
他不再是那个眼高于顶的天才弃徒凌云,而是散修尘凡,是修炼《尘心道》的元婴修士,是承载着百年沉冤清算使命的行者。
他沿着青石板路,一步步朝着静云谷的方向走去。沿途的青云宗弟子,见他穿着普通却步伐沉稳,又听到之前守门弟子的称呼,纷纷恭敬地侧身避让,不敢有丝毫怠慢。
云雾在他身边流淌,如同岁月的长河,冲刷着过往的痕迹,也滋养着当下的道心。他的身影,在云雾中渐渐远去,粗布麻衣的轮廓,如同一块扎根尘泥的古石,沉稳而坚韧。
青云山下,旧地重返。
物是人非,心境已然圆满。
百年论道的钟声,已在青云顶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