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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有些日子没见了。”穿西装的男人——主教钱振坤——说话声音很温和,像老友寒暄,但那双眼睛一点温度都没有,“训练营那会儿,你是同期里最出色的。可惜啊,路走歪了。”

他慢悠悠往前走,皮鞋踩在碎石上,咯吱咯吱响。身后两个壮汉的枪口稳稳对着我们,手指扣在扳机上。

“公司‘戒律部’主教,钱振坤。”娘的声音压得极低,身子绷得像拉满的弓,“牧羊人底下头号打手。他怎么会摸到这儿?”

钱振坤走到水潭边,看了眼还在缓缓旋转、表面已经爬满裂纹的净化之源,又瞥了眼我手里的断流针。“李怀山的儿子?跟你爹一个德行,就爱坏事儿。”他摇摇头,像在惋惜,“不过也好,省得我满世界找你。”

枪口抬起来,对准我的眉心。“把针放下,慢慢走过来。你娘和这姑娘可以活。不然——”他手指搭上扳机,没用力,但意思很清楚。

我没动。脑子转得飞快——冲过去?太远,没到跟前就得吃枪子。扔针?他肯定开枪。说点啥拖延时间?这种老狐狸,不吃这套。

净化之源又“咔嚓”响了一声。裂纹加深,七彩的光从裂缝里漏出来,在昏暗的洞穴里投下晃动的光斑。旋转完全停了,它现在像个随时要炸的彩色灯泡。

钱振坤脸色微变。“你扎了几针?”

“你猜。”我说。

话音没落,净化之源炸了。

不是轰隆一声那种炸,是无声的崩解。它碎成无数光点,像一大把彩色的沙子,簌簌往下掉。每个光点都在燃烧,发出刺眼的光芒,然后迅速暗淡、消失。

钱振坤骂了句什么,扣动扳机。子弹擦着我耳朵过去,打在身后石壁上,火星四溅。我没躲,因为根本动不了——净化之源炸开的瞬间,一股看不见的冲击波撞在我胸口。

不是风,是更实在的东西,像一堵透明的墙。我整个人往后飞出去,摔在地上,胸口发闷,眼前全是乱闪的光斑。皮肤底下那股暖流像被点着了,疯狂乱窜,血管涨得生疼。

耳朵里嗡嗡响,勉强能听见钱振坤的吼声和枪声。我挣扎着抬起头,看见娘和柳青也倒在地上,抱着头,表情痛苦。钱振坤那两个手下被冲击波掀翻,枪都脱手了。只有钱振坤还站着,但也在晃,手里的枪指向水潭中央——那里现在只剩一个拳头大小的、漆黑的洞。

不是实体的洞,是空间裂开了。黑洞洞的,深不见底,连周围的光都被吸进去,边缘的空气在扭曲、变形。

净化之源毁了,但它临死前把空间撕了道口子。

钱振坤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你……你个蠢货!净化之源是稳定阀!没它约束,这道裂缝会自己长大,把整个灵脉的能量全吸进去!到时候这一片都会变成死地!”

他说的可能是真的。因为那道黑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扩张,边缘发出细微的、像玻璃被碾碎的声音。黑洞深处,有东西在蠕动——不是实体,是影子,很多,扭曲着,挣扎着,想从里面挤出来。

“戒律部!启动‘净空协议’!”钱振坤冲那两个刚爬起来的手下吼,“封锁洞口!不能让任何东西出来!”

两个壮汉从背包里掏出几个金属圆盘,手忙脚乱地往洞壁上贴。圆盘亮起红灯,发出高频的、刺耳的嗡鸣声。

钱振坤回头瞪我们,眼神复杂,有愤怒,还有一丝……别的什么。“滚!趁现在还能滚!”

娘抓住我的胳膊。“走!”

我们互相搀扶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冲。身后传来更多的枪声,还有非人的、尖锐的嘶鸣——有东西从黑洞里出来了。钱振坤的吼声被淹没在一片混乱的噪音里。

冲出矿道,回到地面。天已经黑透了,但老鸦山被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光芒笼罩着。不是火光,是天空本身在发光,云层变成淤血的颜色,低低压在山头上。

“灵脉失控了。”柳青喘着气,脸色惨白,“能量外泄……这一带很快会变成禁区。”

我们不敢停,拼命往山外跑。刚跑出几十米,地面开始震动。不是地震,是那种有节奏的、像巨型心脏搏动的震颤。每跳一下,山体就往下沉一点,石头哗啦啦往下滚。

“山要塌了!”娘喊。

身后传来山体崩塌的轰鸣,像巨兽在咆哮。暗红色的光越来越亮,把整片山林映得像炼狱。我们拼了命地跑,树枝抽在脸上,石头绊在脚下,什么都顾不上。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跑出红光的范围。回头看去,老鸦山已经看不见了——那里被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暗红色雾霾笼罩,雾里电光闪烁,雷声滚滚。

我们瘫坐在一片灌木丛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全是伤,衣服被树枝刮得破烂,脸上手上都是血口子。

娘盯着我胸口。我低头看,那些淡粉色的纹路现在变成了暗红色,像烧红的铁丝嵌在皮肤下面,突突地跳。体内那股能量还在横冲直撞,血管像要炸开。

“你得学会控制它。”娘声音发哑,“不然早晚被它撑爆。”

“怎么控制?”我问,每说一个字胸口都疼。

“不知道。”娘摇头,“你爹当年也没完全掌握。但他说,关键在‘呼吸’——不是用肺呼吸,是用那股能量呼吸。你得感觉到它的节奏,跟着它,而不是跟它较劲。”

我闭上眼,试着去感受。疼,乱,像一群疯马在血管里狂奔。但仔细感觉,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规律——像潮汐,涨,退,再涨,再退。很微弱,被疼痛盖住了大半。

我试着不去对抗,而是顺着那股劲儿走。想象它是一条河,我在河里漂,而不是站在岸上跟河水较劲。

奇迹般地,疼痛减轻了一点。不是消失,是变成可以忍受的钝痛。皮肤下那股乱窜的能量也稍微安分了些,虽然还在动,但没那么疯了。

“有用。”我睁开眼,额头上全是汗。

娘松了口气。“只是暂时。你得尽快找到彻底控制的方法,不然……”

她没说完,但意思我懂。不然我早晚会炸,或者变成别的什么东西。

柳青在检查我们的伤。娘的腿伤最重,骨折的地方肿得发亮,皮肤发紫。我的伤多是皮外伤,但胸口那片暗红色纹路看着吓人。柳青自己的伤也不轻,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只是简单用布条勒着。

“得找地方处理伤口。”柳青说,“不然感染了就完了。”

我们互相搀扶着,继续往山外走。天亮时,找到一条土路。沿着路走,下午时看见个村子,很小,十几户人家。我们不敢直接进村,躲在村外的林子里观察。

村子里很安静,炊烟袅袅,看起来很正常。但越正常越让人不安——老鸦山闹出那么大动静,这村子离得不远,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对劲。”柳青压低声音,“太静了。”

正说着,村里走出个人。是个老太太,提着篮子,慢悠悠往我们藏身的林子这边走。她走到林子边,蹲下来开始采野菜,嘴里还哼着小调。

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但柳青突然按住我的肩膀,眼神警惕。“她采的是‘鬼见愁’,有毒,牲口都不吃。”

老太太还在哼歌,手指灵活地摘着那些叶子。然后她抬起头,朝我们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

眼神对上了。

她没有惊讶,没有害怕,反而笑了笑,露出满口黄牙。“外乡人?受伤了?进来歇歇吧,村里有大夫。”

声音很慈祥,但听得我后背发凉。

娘抓住我的手,指甲掐进我肉里。“走。快走。”

我们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跑。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喊声,还是那么慈祥:“跑什么呀?来歇歇呀——”

接着是哨声。尖锐,急促,从村子里传出来。

“是陷阱!”柳青吼,“村子被公司控制了!”

我们没命地跑。身后传来狗吠声,还有人的叫喊。子弹开始打在周围的树上,木屑乱飞。公司的人追来了,而且人不少。

跑出林子,前面是片开阔的河滩,没地方躲了。河对岸是更密的林子,但河面有二十多米宽,水流很急。

“蹚过去!”娘说。

我们冲进河里。水冰凉刺骨,水流冲得人站不稳。我架着娘,柳青在前面开路。子弹打在河里,溅起一道道水花。

快到对岸时,娘突然闷哼一声,身子往下一沉。我低头看,她大腿上多了个血洞——中弹了。

“娘!”

“别停!”她咬着牙,“继续走!”

我们拼尽全力爬上对岸,冲进林子。身后追兵被河暂时挡住了,但能听见他们在组织渡河。

柳青撕了衣服给娘紧急包扎。血止不住,一会儿就浸透了布条。娘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很弱。

“得找地方止血。”我声音发颤。

柳青环顾四周,指向林子深处。“那边有个山洞,看见没?”

是个不大的岩洞,入口被藤蔓遮着。我们钻进去,里面很窄,但能容身。柳青检查了娘的伤口,脸色越来越难看。

“子弹没穿出来,卡在骨头里了。得取出来,不然会坏死。”

“怎么取?”我问。

柳青从怀里掏出个小皮包,打开,里面是几把精致的小刀、镊子,还有针线。“学过一点。但你得按住她,不能让她动。”

我按住娘的肩膀。柳青用刀割开伤口周围的皮肉,动作很稳,但每一下娘的身体都绷得死紧,牙咬得咯咯响。血涌出来,柳青用布擦掉,然后用镊子探进去。

时间过得很慢。洞里只有娘压抑的喘息声和镊子碰骨头的轻微摩擦声。外面隐约还能听见追兵的声音,但越来越远——他们可能往别处搜了。

终于,柳青夹出一颗变形的弹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快速清理伤口,穿针引线,开始缝合。手法很熟练,像做过很多次。

缝完最后一针,柳青满头是汗。“暂时稳住了,但失血太多,得尽快输血。我的血型跟她不匹配。”

“我的呢?”我问。

“不知道。得试。”

我们割开手指,把血滴在一起——没凝固,能融合。

“算你走运。”柳青开始准备输血。简陋得要命,就用根软管,一头扎进我胳膊,一头扎进娘胳膊。血慢慢流过去,娘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些。

输完血,我们都累瘫了。洞里很暗,只有洞口透进来一点光。我靠着石壁,胸口那片暗红色纹路又开始发烫。闭上眼,能感觉到那股能量在缓慢流转,像条逐渐驯服的河。

“接下来怎么办?”柳青问,声音很轻。

“先躲几天。”我说,“等娘好点,再想办法联系破门会的人。”

“如果还有人的话。”柳青顿了顿,“影镇那场爆炸,能活下来的不多。红姑也……”

她没说完。洞里沉默下来。

外面天黑了。风穿过林子,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很多人在哭。远处,老鸦山方向的天空还是暗红色的,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半夜,娘发烧了。浑身滚烫,说明话。我守着她,用湿布擦她的额头。柳青在洞口警戒,一夜没合眼。

天快亮时,娘的烧退了点,清醒了些。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小山……”

“我在。”

“你爹……留了句话……让我……在最后关头……告诉你……”

“什么话?”

她喘了几口气,才说:“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用那股力量……记住……你不是钥匙……你是锁……锁的门……在你自己心里……”

这话听着像谜语。我还没细想,洞口突然传来柳青的低喝:

“有人!”

我们立刻屏住呼吸。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但不止一个人。他们在洞口附近停下。

一个男人的声音,很低沉:“血迹到这儿就没了。肯定在里面。”

另一个声音:“进去看看?”

“等等。主教说了,要活的,尤其是那个小子。直接冲进去,容易伤到。放烟熏出来。”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准备东西。

柳青回头看我,眼神问怎么办。

我看了眼娘。她伤成这样,跑不了。硬拼?外面至少两个人,可能更多。

只有一个办法。

我闭上眼睛,把精神集中到胸口那股能量上。这次不是顺着它,是试图控制它,让它按照我的意愿流动。像驯服一匹野马,得让它知道谁才是主人。

疼。比之前更疼。那股能量在反抗,像有生命一样挣扎。但我咬着牙,继续集中精神,想象它变成一条鞭子,或者一把刀。

皮肤下的暗红色纹路亮起来,发出微弱的光。洞里被映得一片暗红。

外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里面好像有光——”

我猛地睁开眼,抬手对准洞口。

一股暗红色的能量流从掌心冲出去。不是光,不是火,是更实质的东西,像一道粘稠的血浆。它穿过藤蔓,撞在外面的两个人身上。

没声音。那两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原地。几秒钟后,他们开始融化——不是燃烧,是真的融化,皮肤、肌肉、骨骼,全变成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渗进土里。

能量流消失。我瘫坐在地上,浑身都在抖。胸口那片纹路烫得吓人,颜色更深了,几乎变成黑色。

柳青盯着外面那两滩液体,脸色发白。“你……你干了什么?”

“不知道。”我喘着气,“就想让他们消失。”

洞里一片死寂。只有娘微弱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柳青才说:“这力量……不能乱用。”

我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那股能量在改变我。不只是身体,还有别的什么东西。用一次,我就离“人”远一点。

外面再没动静。可能其他追兵被吓跑了,也可能在等援兵。

我们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我背起娘,柳青在前面探路,我们离开山洞,往林子更深处走。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让娘养伤,也让我……学会控制这该死的力量。

走之前,我回头看了眼老鸦山的方向。

暗红色的天空下,那道裂缝还在长大。像一只缓缓睁开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眼睛。

而我们,正在逃往更深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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