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颠簸着穿过残破的街道,最终停在佳木斯县城里一处普通的青砖小院门口。冯庸满心疑惑地跟着张学良下了车。
“哎,承业!”张学良对随行的副官徐承业招了招手。
“到!”徐承业立刻上前一步,挺身立正。
张学良随意地吩咐道:“你回去跟参谋长说一声,今天的交班会推迟到晚上八点。我要在这里招待一下远道而来的‘客人’。”他说“客人”二字时,嘴角明显带着一丝笑意。
“是!”徐承业敬了个礼,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哈哈哈哈……”张学良看着副官远去的背影,心情颇佳地笑了笑,这才整了整衣领,推开了院内那扇房门。
冯庸跟着他走进院子,鼻尖立刻嗅到了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还夹杂着锅里翻炒的滋啦声响。他更加疑惑了,忍不住问道:“汉卿,这到底是哪儿啊?神神秘秘的。”
张学良脸上露出一种孩子般的得意神情,压低声音道:“家!”
冯庸眼睛瞬间瞪圆了,低声惊呼:“你他妈在这佳木斯……还有家啊?!”
张学良见他这反应,更加得意了,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不住的嘿嘿笑声,最终变成了开怀大笑:“哎!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一个穿着淡雅旗袍、身段窈窕、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她见到冯庸,也并不意外,落落大方地朝他施了一礼,声音婉转动听:“冯公子安好。”
冯庸定睛一看,心中顿时了然!此女他也见过,似乎是吉林颇有名气的戏子,只是不知其名字!
张学良得意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谷瑞玉,对着冯庸挤眉弄眼,说道:“这就叫,癞蛤蟆不长毛——随根儿!哈哈哈哈哈……”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调侃自己这点风流习性,跟他父亲老帅张作霖娶了好几房姨太太一脉相承。
冯庸看着张学良那副毫不掩饰的得意劲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用手指虚点着他,摇头叹道:“你呀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张学良浑不在意,揽着冯庸就往屋里请:“那就什么都别说!来来来,既来之则安之,坐下来!今天你有口福,尝尝我这位如夫人的手艺!”
这时,谷瑞玉正好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从旁边的小厨房出来,听到张学良的话,脸上飞起两抹红霞,谦逊地说道:“什么手艺啊,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家常菜而已,冯公子别见外,凑合着吃点。”
张学良看着谷瑞玉忙碌的身影,鼻子里发出满意的哼哼声,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开始倒酒。
然而,冯庸却没有立刻坐下,他故意扭过脸,表情“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做出虔诚的基督教徒祈祷姿态,嘴里念念有词:“凤至姐,凤至姐……原谅我,我这是被迫的……凤至姐,你可千万别怪罪我啊……”他这是在调侃张学良的原配夫人于凤至。
张学良见状,哭笑不得,用筷子敲了敲碗边:“哎!哎!冯庸!你干嘛呢你!装神弄鬼的!”
“嘶——”冯庸猛地直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一本正经地说道:“成了!我心里跟凤至姐祷告过了,她已经原谅我知情不报之罪了!这下可以安心吃饭了!”
他这浮夸的表演,自然是在嘲讽和配合张学良的胡闹。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帮对方隐瞒这种风流韵事,简直是家常便饭,心照不宣。
张学良笑骂道:“快滚一边去吧你!假正经!”
冯庸这才笑嘻嘻地端起酒杯,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嘿嘿,这就叫恭敬不如从命!”
“德性!”张学良白了他一眼。
谷瑞玉又端着一盘菜走出来。
张学良有些惊讶:“还有啊?!”
谷瑞玉温柔地点点头:“嗯,怕不够吃,又炒了两个。”
冯庸夹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咀嚼着,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嫂子贵姓?”他这明显是故意逗趣。
“免贵姓谷,名瑞玉。”谷瑞玉轻声答道,很自然地走到张学良身边,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脸上带着一种沉浸在幸福时光中的表情,补充了一句,仿佛是为了强调自己与张学良关系的“正当性”:“我和汉卿……是自由恋爱的。”
她这话一出,桌边的两个男人都明显愣了一下!
张学良回过头,用一种奇怪且绝不热情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还有一些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和疏离。
冯庸更是差点被酒呛到,嘴角忍着笑意,脸上露出极其戏谑的表情,看看谷瑞玉,又看看张学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谷瑞玉被张学良这一眼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或者说,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有些心虚地、带着求证意味地小声追问了一句:“……是吧,汉卿?”
张学良却只是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最终转回头,拿起筷子,语气冷淡地说了一句:“吃饭。”
谷瑞玉脸上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一些,但她很懂得分寸,也不恼,只是乖巧地“嗯”了一声,默默在张学良身边坐下,拿起碗筷,小口吃饭。
可怜这戏子,终究是太过自作多情,错估了自己的身份和这段关系的本质。这历来的王孙公子,风流倜傥,他们的世界,又岂是她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名伶艺伎能够真正触及和拥有的?他张学良,也不过是那无数喜好玩弄女明星、女戏子的名门贵胄中的一员罢了。“玩玩”,就真的只是“玩玩”而已,各取所需,逢场作戏。
至于她口中那充满浪漫色彩的“自由恋爱”,在此时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落在深知内情的冯庸耳中,听在对此心知肚明的张学良心里,着实显得过于可笑,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尴尬。
而似乎,连张学良自己都没料到,这个女人会如此天真,或者说如此急切地,想要给这段露水姻缘赋予一个她想象中的、根本不存在的光环和名分。她显然,还没有完全搞清楚自己在这位少帅身边,那真实而微妙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