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庄严肃穆。
鎏金蟠龙柱下,新科进士们分列两侧,身着崭新的青色官袍,垂首静立。左侧是以传统经义文章入选的进士科与明经科学子,右侧,则是仅三十人的格物科队伍,显得格外醒目,也承受着更多或好奇、或审视、甚至隐含轻蔑的目光。
张允站在格物科队伍的末尾,心跳如擂鼓。他偷偷抬眼,望向那高踞于九龙御座之上的年轻帝王。晨光透过高窗,洒在李琮明黄色的龙袍上,勾勒出他清晰而沉稳的轮廓。这就是那位以雷霆手段平定宫变、力排众议开设格物科的少年天子?比想象中更年轻,那双眼眸沉静如深潭,却仿佛能洞悉人心。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鸿胪寺官员的唱引下,众人齐刷刷跪拜,山呼万岁,声震殿宇。
“平身。”李琮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众人谢恩起身,殿内一片寂静,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李琮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右侧的格物科学子身上,缓缓开口:
“今日殿试,朕不问空洞经义,只问实务策。”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若尔等为一方县令,辖内突发时疫,且邻县有溃兵为祸,流窜劫掠,尔当如何处置,以安民心,保境土?”
此题一出,不仅进士科那边许多学子面露难色,就连一些格物科学子也皱起了眉头。这题目涉及民政、军事、医疗、物资调配,极其综合,绝非死读书本所能回答。
李琮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张允,随即转向众人:“可畅所欲言,朕,恕尔等无罪。”
短暂的沉默后,进士科一名榜眼率先出列,引经据典,大谈“仁政爱民”、“修筑堡寨”、“悬壶济世”之理,言辞华丽,却略显空泛。
接着,几名格物科学子也陆续发言,有人建议立即封锁消息,避免恐慌;有人主张紧急征调民间郎中;有人则提出加固城墙,征发民壮协助守城。
轮到格物科第三名,一个精干的中年人,他提出了更具体的措施:“臣以为,当立即设立隔离区,将病患集中救治,防止扩散。同时,组织乡勇,配发简易器械,于要道设卡,并快马报请州府派兵清剿溃兵。”
思路清晰,已有几分现代危机管理的雏形。李琮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终于,轮到了站在末尾的张允。
他深吸一口气,出列行礼,声音因紧张而微哑,却努力保持清晰:“陛下,学生张允,有奏。”
“讲。”
“学生以为,前述诸位同僚所言皆有道理。然,学生补充三点。”张允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基于格物思维的光芒,“其一,时疫传播,必有途径。学生曾阅……呃,曾推想过,或可通过显微镜观察病患之物,尝试找出疫病之源,若能阻断源头,比如洁净饮水、处理污物,或比单纯施药更有效。”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显微镜?观察病源?这想法闻所未闻,近乎离奇!连高台上的沈墨和顾明月(作为格物所代表被特许旁听)都露出了惊讶而深思的表情。
张允不顾众人反应,继续道:“其二,溃兵之患,在于其流动与凶悍。学生设想,可否利用格物所已研制的‘千里镜’,于高处设立观察哨,提前预警其动向?并可制作一些简易却有效的防御器械,如带刺的铁蒺藜、可远程抛射的猛火油柜,以助守城,减少我方伤亡。”
“其三,信息传递至关重要。需建立一套简单有效的旗语或灯号系统,确保隔离区、城防、县衙之间指令畅通,避免各自为战。”
他的回答,没有引经据典,却充满了解决问题的务实精神和超越时代的想象力。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李琮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赞赏。这张允,虽居于末位,思维之活、胆魄之足,却远超前列。
就在李琮准备对张允的策问进行点评,并继续殿试流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的传令兵不顾礼仪,直冲殿门,被金吾卫拦下后,他高举一枚染血的铜管,嘶声喊道:
“八百里加急!西北军报!玉门关副将萧煜密奏!”
刹那间,紫宸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学子都屏住了呼吸,连侍立的官员们也面露惊容。
李琮脸色一沉:“呈上来!”
内侍急忙取过铜管,检查火漆无误后,快步送到御前。
李琮迅速打开,取出密信,目光扫过。他的眉头骤然锁紧,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冷冽。他抬起眼,目光如电,扫过殿下的新科进士们,最后定格在格物科那三十人身上。
“殿试暂停。”李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寒意,却又隐含着一丝找到目标的锐利,“格物科所有进士,即刻至偏殿候旨。沈墨,顾明月,尔等同来。”
他站起身,将那份密信紧紧攥在手中。
“西北有变,柳玄……动手了。”
一场精心准备的殿试,戛然而止。然而,对于这些新科进士,尤其是格物科的学子而言,一场真正的、关乎生死与国运的考验,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