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中,悄然滑入深冬。京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偶尔飘下细碎的雪粒,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却积不住,很快便被凛冽的寒风吹散,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冷意。
紫宸殿内,李琮坐在御案后,并未像往常那般奋笔疾书。案头上,堆叠着来自江南的密报、西北的军情简讯,以及各部院的常规奏章。王瑾垂手侍立在角落,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
“西北那边,有新的消息吗?”李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飘忽。
“回陛下,按照行程推算,萧将军此时应已秘密抵达。那边传来的表面消息一切如常,并无异动。”王瑾低声回禀,“我们放出去的‘饵料’,西域那边似乎……咬钩了。边境的斥候回报,检测到小股敌方游骑活动异常频繁,像是在确认什么。”
李琮“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划过。将计就计的策略已然发动,但等待结果的过程,却最是磨人。他并非怀疑萧煜的能力,也对自己的谋划有信心,但战场瞬息万变,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这感觉,就像在下一盘盲棋,落子之后,只能等待远方的回音。
“江南呢?”他换了个话题,似乎想驱散心头的滞闷。
“林家表面上收敛了许多,旗下诸多产业看似在配合朝廷新政,甚至主动捐输了一笔钱粮用于河道维护。但暗地里,与西域的通信虽被我们替换,他们自身却仍在积极联络旧部,囤积物资。据查,他们在秘密转移部分家产,通过海路,似是往南洋方向。”王瑾禀报得一丝不苟。
“呵,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边装乖卖巧,一边准备后路。”李琮冷笑一声,“看来,他们自己也并非全然相信西域那边能成事。也好,让他们搬,搬得越多,将来查抄起来,朕的国库也越充实。”
话虽如此,李琮心中并无多少快意。清算一个林家容易,但要涤荡其背后盘根错节的旧势力,改变这积郁已久的沉疴之气,却非一日之功。经济上的博弈、朝堂上的较量,乃至这最后的通敌叛国,都只是这巨大变革浪潮中的一道道浪头而已。
他站起身,缓步走向殿外。刺骨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去坤宁宫。”
坤宁宫内暖意融融,药香与安神香淡淡弥漫。谢知非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颇为不便,大多时候只能倚在软榻上。见李琮进来,她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一件小巧婴儿衣物,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欲要起身。
“说了多少次,不必多礼。”李琮快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覆上她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偶尔的胎动。
“今日感觉如何?小家伙可还安分?”
“他很乖,就是夜里动得频繁些,想是嫌闷了。”谢知非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道,“陛下眉宇间有倦色,可是朝务繁忙?”
“无妨,都是些琐事。”李琮不欲让她担心,避重就轻。他的目光落在她放在一旁的小衣服上,针脚细密,绣着吉祥的云纹,“这些事情,让尚服局去做便是,何须你亲自动手,劳神费力。”
“臣妾想亲手为他做点什么。”谢知非笑容温婉,带着母性的光辉,“而且,做些针线,心里也能静一些。”
李琮听出了她话语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宫中接连出事,即便坤宁宫守卫得再严密,那种无形的压力依然存在。他握紧她的手:“放心,有朕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和孩子。”
谢知非靠在他肩头,轻轻“嗯”了一声。两人一时无话,只是静静依偎着,享受着这暴风雨来临前难得的宁静。窗外寒风呼啸,殿内却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和炭火偶尔的哔剥声。
与此同时,京郊通往西北的官道上,一队车马正在驿站休整。扮作商队护卫的萧煜,站在驿馆二楼的窗前,望着西北方向阴沉的天际线。他的伤势在苏芷柔的精心调理和自身强健的体魄下,已好了七八成,但内里的损耗还需时间弥补。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离京前苏芷柔塞给他的,说是能保平安。
“将军,一切安排妥当,明日一早便可启程。”亲卫队长低声道。
萧煜收回目光,点了点头。他知道,前路并非坦途,陛下布下的局需要他去稳稳接住,西域的豺狼需要他去迎头痛击。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中战意渐燃。这不仅仅是保卫疆土,更是为了回报陛下的知遇与信任,也是为了……能与芷柔安稳相守的未来。
而在江南,林府那间密室内,林文远对着摇曳的烛火,一遍遍计算着时间,揣测着西北的“好消息”何时能传来。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神时而狂热,时而恐惧。他知道,林家这艘大船已经驶入了最危险的航道,要么撞上冰山沉没,要么……闯过这片死亡海域,获得一线渺茫的生机。他只能祈祷,祈祷西域那把刀足够锋利,祈祷皇帝忙于西北战事,无暇他顾。
雪,终于渐渐大了起来,纷纷扬扬,覆盖了京城的街巷,也覆盖了远方的征途与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