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的雨,细得像筛过的银线,斜斜地织在云南基地的上空。
育苗棚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正围着农技师记录数据,为首的姑娘梳着利落的马尾,笔记本上画满了根系生长示意图,她是农大刚毕业的学生,叫林溪,放弃了城里的工作,专门来基地学种药材。
“夏姐,林溪她们把根瘤菌的培育温度精确到了0.5度,新一批菌种的活性比之前高了12%!”
春生举着检测报告跑过来,鞋上的泥点溅到裤腿上,却顾不上拍,“农技师说,这丫头比当年的你还钻,半夜还在实验室盯培养皿呢。”
夏天正帮着农户给枸杞苗盖地膜,闻言直起身,雨珠顺着帽檐滚下来,落在沾满泥土的手背上。
“让她放手试,实验室的设备不够就添,需要什么资料尽管调,只要守住保密的底线就行。”
她望着林溪专注的侧脸,想起自己刚到荒狼星时,也是这样抱着样本不眠不休。
“年轻人敢闯,是好事,但得告诉她,技术是用来扎根的,不是用来炫耀的。”
龙爷撑着伞从外面进来,伞面上还沾着草叶:“刚去后山看了,新栽的那片当归苗没被雨淋坏,林溪那丫头提前让人搭了防雨棚,想得比咱们还周到。”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感慨,“当年在油麻地,哪敢想咱们这伙人,现在能跟大学生一起搞研究?”
“不是咱们变了,是土地变了。”夏天把最后一块地膜铺平,用石头压住边角,“以前觉得抢块地盘就有了根,现在才明白,让技术在这片土地上发芽,让年轻人愿意留下来接班,才是真的扎下了根。”
雨里传来林溪和农户的笑声,那声音混着雨声,像在土里播下的种子,带着破土而出的劲。
初夏的港岛,尖沙咀的中医药文化馆正式开馆。
馆里没摆什么名贵药材,反而挂满了农户们在田间劳作的照片。
老周弯腰采当归的背影,林溪蹲在实验室记录数据的侧影,甚至还有龙爷手把手教年轻人辨识天麻的场景。
“夏姐,安田社长也来了,说要捐赠一批日本的汉方医书。”
张律师在人群里找到夏天,语气里带着点警惕,“我看他总往技术展示区凑,要不要让人盯着点?”
夏天正给参观的孩子们讲解枸杞的生长过程,闻言笑了笑:“让他看,展示区里都是公开的基础技术,真东西在基地的实验室里,在林溪她们的笔记本里,在农户们世代相传的经验里,他带不走。”
她转身走向安田,对方正对着一张当归种植流程图出神。
“安田社长对这个感兴趣?”夏天递过去一杯茶,“这是基地自己炒的茶,用的是种药材的有机肥,尝尝。”
安田接过茶杯,指尖在流程图上轻轻点了点:“夏桑,贵国的年轻人很了不起,林溪小姐寄给我的研究论文,逻辑严谨得让人佩服。我们商社想资助她去日本交流,所有费用我们出,您看……”
“心意领了,但不必了。”夏天的语气很温和,却没留余地,“林溪的研究离不开这片土地的样本,离开了,数据就不准了。再说,咱们的技术要交流,也该是请外国专家来这里学,而不是让我们的人带着成果出去。”
她指了指墙上林溪和农户的合影,“您看,她在这里才能长出最好的‘根’。”
安田捧着茶杯沉默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夏桑的坚守,我懂了。以后我们只谈药材贸易,绝不提技术交流的事。”
他看着馆里来来往往的年轻人,突然说,“或许这样更好,让技术在最适合它的土地上生长,才能结出最好的果实。”
闭馆时,林溪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兴奋:“夏姐,我们发现了一种新的土壤改良方法,用当地的火山灰混合有机肥,当归的有效成分能再提高8%!农技师说,这方法只适合咱们这里的红土,换个地方就没用!”
夏天站在文化馆的窗前,看着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太好了,”她对着电话说,“把方法记下来,教给农户们,让他们也尝尝技术的甜头。”
挂了电话,她摸了摸墙上的照片,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笑容,比任何专利证书都让人踏实。
深秋的基地,迎来了第一批“新农人”培训班的学员。
三十多个年轻人,有从城里返乡的打工者,有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有几个是周边村寨的年轻人,都带着铺盖卷,准备在这里学三个月。
“夏姐,林溪把课程表排好了,上午学理论,下午去田里实操,晚上还请老农户来讲‘土经验’。”
春生把打印好的课表递给夏天,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根瘤菌培育”“病虫害防治”“出口标准解读”,最后一行却写着“跟老周学看天种地”。
夏天看着最后一行字,笑了:“这个加得好。技术再先进,也得懂土理,就像当年在荒狼星,再好的防御体系,也得顺着地形建。”
她走到教室门口,林溪正在给学员们讲当归的种植周期,黑板上画着生长曲线图,旁边却贴着老周手绘的“节气种植表”。
“……大家别小看这张表,”林溪指着节气表,语气里满是敬佩。
“老周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这是祖祖辈辈总结的规律,比任何仪器都准。咱们的技术,得跟这些老经验结合,才能长在土里。”
学员里有人举手:“林老师,学会了这些,能像联义堂一样把药材卖到国外吗?”
“不止卖到国外,”夏天推门进去,接过话头,“更要让咱们自己的药,治咱们自己人的病,让咱们的土地,养咱们自己的人。”
她从口袋里掏出包枸杞干,分给学员们,“尝尝,这是去年你们村王大叔种的,出口到欧洲,老外都说好。但我告诉你们,最好的枸杞,先给咱们本地的老人孩子留着。”
教室里的掌声响了很久,窗外的枸杞树在秋风里摇着红果,像在为这群年轻人鼓掌。
龙爷站在教室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嘴角的皱纹里都带着笑。
深冬的基地,飘起了今年第一场雪。
实验室里却暖融融的,林溪带着学员们在培育箱前忙碌,新一批抗寒的当归品种即将培育成功,能比普通品种多耐零下3度的低温。
“夏姐,伦敦的药妆集团又来电话了,说想跟咱们合建研发中心,他们出资金,我们出技术,利润六四分。”
春生搓着冻红的手进来,手里捏着份传真,“还说可以让林溪去伦敦当首席研究员。”
夏天正在给炉火添柴,闻言把火钳往炉子里一捅,火星子溅起来,映亮她的脸。
“回了他们,研发中心可以建,但必须建在咱们基地,技术主导权得在我们手里。至于林溪,”
她看向实验室里那个专注的身影,“让她自己选,但得告诉她,国外的实验室再先进,也长不出咱们这里的红土。”
林溪很快有了答案,她没去伦敦,反而把农大的同学也拉来了,组成了个“乡土研发小组”,专门研究适合本地土壤的种植技术。
“夏姐,我想明白了,”她在雪地里给夏天递上一份新的研究计划,“真正的好技术,就该像当归的根,深深扎在土里,而不是飘在天上。”
雪越下越大,农户们却没闲着,正跟着林溪在温室里嫁接枸杞苗。
老周教年轻人怎么看树皮的纹路判断树龄,林溪则在一旁用仪器测量树汁的浓度,新旧经验在温室里碰撞,像雪水融进土里,悄悄孕育着春天的希望。
龙爷端着热茶走过来,给夏天和林溪各递了一杯:“尝尝,这是林溪她爸寄来的老家茶,说是用咱们教的有机肥法子种的,味道跟基地的茶一个样。”
夏天喝了口茶,暖意从喉咙流到心里。
又是一年惊蛰,基地的育苗棚里,林溪正教新一批学员辨认根瘤菌的活性。
林溪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却还弯着腰给学员们看培养皿,她的丈夫,那个当年第一个报名的学员,正举着相机,给她和学员们拍照,准备贴到文化馆的新展墙上。
“夏姐,龙爷,你们看!”春生举着最新的出口报表冲进棚里,声音里带着哭腔,“今年的药材出口额突破五个亿了!带动了周边十个县!林溪培育的抗寒当归,在北欧卖爆了,老外说这是‘中国的红金子’!”
夏天没看报表,只是望着林溪手把手教学员的样子
龙爷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几颗晒干的当归,递到林溪手里:“丫头,这是当年你夏姐刚来时种的第一茬当归,留着做个念想。记住,不管技术多先进,心不能离开这片土。”
林溪接过当归,指尖触到那粗糙的纹理,突然红了眼眶:“夏姐,龙爷,你们放心,我会守着这里,守着这些技术,守着这些人。”
雨又开始下了,细细的,像在给土地挠痒。
育苗棚里,林溪的声音、学员的笑声、仪器的嗡鸣混在一起,像一首没有歌词的歌,唱着土地的故事,唱着传承的力量。
夏天和龙爷慢慢走出棚外,任由雨丝落在身上。
远处的田野里,农户们正赶着牛耕田,吆喝声在雨里荡开,和很多年前一样,却又不一样。
“走吧,去看看老周的新谷仓。”龙爷拄着拐杖,脚步虽慢,却踩得很稳。
“好。”夏天跟在他身后,看着雨里渐渐清晰的田埂,像看到无数双手,正把技术的种子,把坚守的初心,深深埋进这片滚烫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