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雾蒙蒙的,但没有下雨。
早饭是糙米粥,是昨晚林知意睡前熬的,本来她已经快睡着了,但她突然想起清明的前一日是寒食节,不能动火,一整天都只能吃冷食。秉着入乡随俗的原则,她爬起来熬了一大锅足够第二日吃的糙米粥。
母子俩才吃完早饭,杨春兰和李山根就来了,一见着她杨春兰就问道:“知意,什么时候开始啊?”
林知意询问她们是否吃了早饭,得到肯定答复后表示马上就可以开始。
石磨一直摆在她家院子里,可能是考虑到她隔三岔五的就要用石磨,上次她去借石磨的时候村长干脆让她别着急送回去,就放在她这儿,等自家要用的时候过来用或者再搬回去都可以。
林知意打了一桶水把石磨冲洗干净,开始干活,三个人分工合作,速度明显快了不少。林知意感觉自己饥肠辘辘,难以忍受的时候,已经磨了一大半豆子,她让杨春兰和李山根留下吃饭,顺便把五个孩子也叫过来一起吃,杨春兰知道自己拗不过林知意,便没拒绝,爽快的道:“好,那就听你的,不过我家人多嘴巴也多,你可别怪我们把你吃穷了哈。”
林知意笑嘻嘻地道:“春兰姐,你就放心吧,我本来就很穷,所以你们不可能把我吃穷的!”
一行人就着凉拌折耳根下糙米粥,简单的午餐吃得热热闹闹的,吃完饭把孩子们打发出去玩,三人继续干活。磨完豆子,林知意拿出三十文钱递给杨春兰,不等她拒绝便道:“亲姐妹也要明算账,这是你们今日的工钱,快拿着!你不拿的话我下次就不找你帮忙了!”
杨春兰接过,爽朗的笑道:“行,那我听你的,听你的准没错。”
林知意留她们吃饭,杨春兰只说了一句:“吃饭可以,那你把工钱收回去。”林知意便罢了。
次日一早,母子俩简单吃过早饭后带上香和纸钱去了村长家,天空依旧是雾蒙蒙的,还下着毛毛细雨。母子俩到的时候大家都已准备好了,只见大哥抱着一只公鸡;二哥背着背篓,背篓里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背篓里是什么东西;四弟也背着背篓,背篓是敞开的,能看见从背篓里伸出来的木把手,应该是镰刀锄头之类的东西;爹、娘、大嫂、二嫂一人拿着几根柳枝;没看见三哥,林知意估计是留下三哥在家照顾三嫂和长安长喜。
众人寒暄几句之后便出发了,天空下着蒙蒙细雨,一行人没有使用任何遮挡的雨具,任由雨水飘落在头上、脸上、衣裳上,飘在头发丝上的细雨就像一根根立着的银针,银针越来越多,慢慢汇集成一滴滴水珠,顺着发尾、下巴滴落在地。众人脚步匆匆、神色肃穆,再也不见平时的欢声笑语,一路上遇见很多支这样的队伍,有的同行一段路之后分道扬镳,有的点头招呼过后之后擦肩而过。
沿着村子往里走,曾经大片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已经谢了,入目的是一片片绿油油的油菜荚,在春雨的洗礼下,更加碧绿生辉。硕果累累的油菜荚挂在枝头,仿佛是不堪承受今日漫无边际的哀伤,纷纷低下了头,不忍再看。但风偏不让她们如愿,一阵阵风刮过,吹得一个个油菜荚东倒西歪,但很快,聪明的她们便找到了抵抗风的办法,她们团结起来紧紧挨着,又一阵风刮过来的时候,她们只是随风轻轻颤了颤,很快又恢复原状,风觉得没趣,便散去了。
很快来到一座山脚下,众人修整并清点人数,继续往上爬。上山的小路已经被两旁茂密的野草遮挡得严严实实,李德清和王桂花从李季孝背篓里拿过两把镰刀,走在前面开路。只见他们弯着腰,用镰刀顺着野草根部一下一下往外砍,一条小路渐渐在他们的身后露出来。但野草显然不甘心,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奋力一击,挣扎着把自己身上的雨珠沾染在始作俑者的裤脚上,很快,李德清和王桂花膝盖以下的裤腿变了颜色。
见状,李伯文和李仲武把身上的东西交给各自的妻子,上前接过爹娘手里的镰刀,继续开路,很快,他们的裤腿也变了颜色,但无论是谁上前想把他们换下来,兄弟俩都拒绝了,仍在前面开路。
下雨路滑,更何况是陡峭的山路,走在后面的李怀乐摔了一跤,连带着牵着她的哥哥李怀江也一起摔了,走在兄妹俩后面垫后的李季孝一手一个扶了起来。栎儿见状连忙放开牵着林知意的手,岂料他一放开手,林知意下意识朝着栎儿的手拽去,一个没站稳也摔了,摔了个屁墩。栎儿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林知意的一只手,想把林知意扶起来,但很显然他低估了林知意的重量,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林知意屁股刚离地,还没被扶起来,栎儿就摔在了林知意的身上,林知意又坐回地面,这一跤摔得母子晕头转向,只余大眼瞪小眼。
李德清和王桂花忍住笑上前一人一个把母子俩拉起来,李季孝憋不住了,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眼泪花花都冒出来了,才把汹涌的笑意憋了回去。暗自感叹要不是今天场合不对,他非得仰天大笑不止。
李伯文和李仲武无奈,一人砍了几根树枝,分给每人一根,李季孝坚决不要,表示自己闭着眼睛都能爬上去,绝无可能会摔!两个哥哥便依了他。
林知意打量自己手里的树枝:不算粗,砍的时候应该不算费力,但也不至于细到一用劲就断掉,没有一根多余的枝丫,也没有一处尖的、斜的,而且给几个孩子的树枝明显比几个成年人的短一截。看来兄弟俩考虑很周到,把潜在的危险的都排除了。
有了登山杖,众人继续登山,每个人与每个人之间都留了一定的距离,防止出现一个人滑倒铲倒一大片的现象。但没走几步,就听见“啪嗒”一声,走在前面的众人依次回头看,最后发现是垫后的李季孝面朝下成一个“大”字摔在地上,他抬起头,一脸黄泥,下巴还在往下滴着水,看上去狼狈极了。他抹了一把脸,说道:“没事没事,只是一个意外。”
见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好像没事人一样,众人便没管他,扭回头继续爬山。但没走几步,又是“啪嗒”一声,众人回头,毫无意外又是他,他一边说着“没事没事,意外意外”,一边飞快的爬了起来,见他真的没事众人继续爬山。没走几步又是“啪嗒”一声,这次众人没回头,依然小心翼翼的往上爬,他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意外意外”,他爬起来之后发现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只得灰溜溜跟上。
他一边警告自己“再一再二再三不可再四”,一边瞪大双眼仔细寻找着最佳下脚点,但老天偏要和他作对,他没走几步,“啪嗒”一下又摔了,爬起来再走几步,又是“啪嗒”一下...众人习以为常,从听见“啪嗒声”还会顿一下渐渐到无动于衷。又是一声“啪嗒”声过后,王桂花忍无可忍,怒气冲冲的扭身回去,走得又快又稳。众人回头,只见地上好不容易爬起来一个泥人,泥人才站稳,王桂花拿着登山的树枝“啪啪”就抽在他的腿上,树枝带起“咻咻”的破风声,可见她真是气得狠了。
泥人被抽得活蹦乱跳,他一边跳脚一边委屈的喊道:“娘,我都摔了,你不扶我就算了,你还打我。”
王桂花又抽了几下才解气,只见她迅速的伸出右手,精准地扯住泥人的耳朵,开始噼里啪啦的输出:“扶你?你还好意思让老娘扶你?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你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再垫高点,老娘不止扶你,老娘还服侍你!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啊?老娘看你是吃多了胀憨了,既然这样,你今天一天不准吃饭!”越说越气,她扯住泥人的耳朵转了一圈,继续输出:“让你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老娘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以为老娘是吃素的!”
林知意看得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王桂花是温柔坚韧的那一类母亲,没想到今天还能看到她泼辣的一面。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王桂花说过的话,记下来说不一定以后用得上。
泥人头被扯得偏向一边,嘴上不断求饶:“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别扯了,再扯就要掉了!”王桂花出了气,放开手,泥人的耳朵红通通的,他双手飞快的护住自己饱经摧残的可怜的耳朵。王桂花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到队伍中,队伍继续前行。
说来也怪,经过她这么一通发作,之后的路程李季孝一次也没摔过,林知意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把缘由归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