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东的身体急速下坠,冰冷刺骨的黑气瞬间包裹住他,如同无数条湿滑的蛇缠上四肢,带着要将骨头勒碎的巨力向内收紧。他本能地挥动手臂,左手腕上那串断裂的鹿骨手串与黑雾接触的刹那,异变陡生! “滋啦——!”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炸开,仿佛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冰面上。缠绕赫东四肢的黑雾剧烈翻滚,像是被灼伤般猛地缩回,露出一小片空隙。就在这空隙出现的瞬间,祖父赫连山的声音不再是裂缝外听到的模糊回响,而是如同炸雷般在他耳畔轰然响起! 那声音年轻、洪亮,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狂热:“砸!都给我砸了!这些封建糟粕!一张不留!”紧接着是另一个更加苍老、充满绝望和愤怒的声音在重叠嘶吼:“住手!那是祖宗传下来的神鼓!你们会遭报应的!住手啊——!” 赫东眼前猛地爆开一片刺目的红光。不是幻觉,那红光带着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他看见一片混乱的院子,火把的光影在攒动的人头上跳跃。院子中央,一堆色彩斑斓的萨满鼓、神衣、面具正在熊熊燃烧,火焰贪婪地吞噬着古老的皮面和彩绘。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军装的年轻男人背对着火光,身形挺拔,正是他记忆中照片里祖父年轻时的样子。赫连山高举着一面绘着狰狞神兽的皮鼓,脸上是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嘴里还在吼着:“破四旧!破他个干干净净!” 然而,就在赫连山将那面鼓狠狠砸向火堆的瞬间,火光猛地向上窜起,将他整个脸庞映照得一片血红。赫东的心脏骤然停跳——他看见祖父年轻的脸庞上,眼睛、鼻孔、嘴角、耳朵,七处地方,暗红的血线如同蜿蜒的小蛇,瞬间爬满了整张脸!那张亢奋的脸在血污和跳跃的火光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团在火焰里挣扎、模糊不清的虚影。 “爷——!”赫东的惊呼被翻滚的黑雾堵在喉咙里。那虚影似乎朝他看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警告。紧接着,被鹿骨手串逼退的黑雾仿佛被彻底激怒,发出更加尖锐的嘶鸣,猛地回卷,不再是缠绕,而是凝聚! 一张张由浓稠黑雾构成的、扭曲痛苦的人脸在赫东周围瞬间成型!空洞的眼窝,大张着无声呐喊的嘴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带着无尽的怨毒和冰冷,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从四面八方朝着被金光护住的赫东猛扑过来!它们撕咬着那层薄弱的金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赫东甚至能“闻”到人脸中散发出的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和硫磺味。 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心脏。他唯一的依仗只剩下左手紧握的那串断裂的鹿骨手串!指骨被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祖父笔记里那些歪歪扭扭、被撕掉关键部分后残留的只言片语,只剩下爷爷七窍流血暴毙时那双圆睁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给我——破!”赫东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惊惧、愤怒和求生的意志,都灌注到紧握手串的左手上,朝着扑到眼前的一张巨大、狰狞的黑色人脸狠狠挥去! 嗡——! 鹿骨手串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金光!那光芒不再是温润的护罩,而是如同灼热的利剑,带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横扫而出!被金光正面扫中的黑雾人脸,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溃散、消融,化作一缕缕散发着焦臭味的灰烬!金光所及之处,扑来的黑雾人脸如同遭遇烈日的冰雪,纷纷尖叫着崩解、消散。 赫东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盯着左手,鹿骨手串上的金光正在缓缓收敛,变得黯淡,仿佛刚才那一击耗尽了它储存的力量。手串本身也变得更加灰败,几颗骨珠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冰冷的麻木感依旧残留在被黑雾缠绕过的四肢,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就在这时,一点细微的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的金属碎片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碎片边缘被刚才爆发的金光灼烧得微微发黑,但露出的部分却呈现出一种古老深沉的青铜色泽,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极其模糊、难以辨认的刻痕。 赫东忍着四肢的僵硬和麻木,艰难地挪动身体,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块青铜碎片。入手冰冷沉重,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他凑近眼前,借着鹿骨手串残余的微弱金光仔细辨认。那模糊的刻痕……非常古老,线条曲折,有点像某种原始的符号,又像是指示方向的刻度。这绝不是现代的东西。 他猛地抬头,警惕地扫视四周。黑雾被金光暂时驱散,视野变得清晰了一些。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倾斜向下、异常狭窄的岩石裂缝底部。脚下是湿滑冰冷的黑色岩石,头顶极高处是那条将他吞噬下来的、被蠕动的黑雾重新封死的裂缝口。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水汽的阴冷,以及……一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陈旧血腥气。 “赫东!赫东!能听到吗?下面什么情况!回话!”一个带着电流杂音的、焦急万分的声音突然从他胸前的对讲机里炸响,是程三喜。这声音在死寂的地底显得格外刺耳。 赫东立刻按下通话键,声音因为刚才的窒息还有些沙哑:“我在下面!暂时安全……刚遇到袭击,手串起作用了,黑雾散了点。”他快速扫了一眼手中的青铜碎片,“发现点东西……一小块青铜碎片,很古老,上面有刻痕。” “碎片?”关舒娴冷静的声音紧接着插了进来,带着强烈的信号干扰杂音,“什么样的刻痕?能描述吗?王老说下面可能是……”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电流嘶啦声淹没。 “关队?程三喜?”赫东用力拍了拍对讲机,里面只有一片沙沙的忙音,信号彻底中断了。他尝试再次呼叫,毫无回应。上面被封死了,通讯也断了。他彻底被困在了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叶,也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祖父年轻时的疯狂与七窍流血的面容,燃烧的萨满鼓,黑雾凝聚的无数痛苦人脸,还有这块突兀出现的青铜碎片……七十年代破四旧,祖父参与其中,甚至亲手毁掉了萨满的神鼓?这就是他被撕掉笔记里的秘密?那些黑雾人脸溃散时残留的怨念和痛苦,与万人坑的怨气如出一辙,难道也和当年的破四旧有关?这块青铜碎片又是什么来历?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七十年前那场席卷一切的浩劫。它像一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伤口,从未真正愈合,如今在地下深处,在万人坑的怨气滋养下,开始腐烂、爆发。 赫东将那块冰冷的青铜碎片紧紧攥在手心,碎片边缘硌着他的皮肉。他抬起头,目光顺着裂缝底部狭窄的空间向前望去。更深、更浓郁的黑暗在前方无声地蔓延,仿佛一张巨口。祖父年轻的笑声和咒语声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响,如同心跳般,从黑暗深处一下、一下地传来。 咚…咚…咚… 那声音沉闷、厚重,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震动着脚下的岩石,也震动着赫东的耳膜和胸腔。 是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