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八月末。距离那场惊心动魄、血染宫闱的玄武门之变,仅仅过去了两个多月。长安城内的血腥味尚未散尽,权力的更迭仍在暗流涌动,而北方的天际线,已被更浓重的阴云笼罩——突厥二十万控弦之士,在颉利可汗与突利可汗的率领下,如同黑色的雪崩,滚滚南下,前锋饮马渭水北岸,距帝国心脏长安,仅四十里之遥!
刚刚在残酷的内斗中登上权力巅峰的李世民,尚未能完全坐稳那染血的龙椅(李渊虽已退位为太上皇,但新朝甫立,根基未稳),便不得不直面这足以倾覆整个帝国的滔天外患。内忧未平,外患已至,帝国飘摇,人心惶惶。长安城内,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市井萧条,流言四起,甚至有富户开始暗中收拾细软,准备南逃。
新即位的皇帝李世民,此刻正站在长安城北的芳林门城楼上。他身披明光铠,腰悬天子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渭水对岸那无边无际、如同黑色潮水般的突厥连营。连绵的毡帐望不到尽头,战马的嘶鸣和胡笳的呜咽声随风隐隐传来,带着蛮荒的肃杀之气。旌旗猎猎,刀枪如林,反射着秋日里冷冽的寒光。突厥人甚至嚣张地将掳掠来的大唐边民驱赶到阵前,肆意鞭打凌辱,狂笑声隔河可闻,充满了挑衅与蔑视。
城楼上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跟随李世民登楼的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心腹重臣,个个面色沉郁。尉迟恭、秦叔宝、程知节等悍将紧握兵器,目眦欲裂,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却只能强压着请战的冲动。谁都清楚,此刻的长安,兵力空虚,精锐大多在各地弹压因玄武门之变而可能引发的骚乱,仓促之间,根本无力集结足以与二十万突厥铁骑正面抗衡的大军!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加速帝国的覆灭。
“陛下,”房玄龄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忧虑,“突厥来势汹汹,志在必得。颉利遣其心腹执失思力入城,名为‘问讯新皇登基’,实则探我虚实,其意昭然若揭。所提‘金帛犒军’之数,更是……更是近乎勒索!”
“勒索?”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燃烧着屈辱的火焰,“何止是勒索!这是要朕,要这刚刚新生的大唐,跪在他们面前,献上所有的财富和尊严!用我大唐百姓的血汗,去填饱这些豺狼的肚皮!”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城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杜如晦补充道:“执失思力气焰嚣张至极,在朝堂之上,竟敢直视陛下,言语间毫无敬畏,甚至暗示若要求不遂,铁骑顷刻便可踏平长安!东宫、齐王旧部,亦有人暗中与其勾连,散布恐慌……”
“够了!”李世民低喝一声,打断了杜如晦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破局之道!一个能在绝境中,为帝国、为长安数十万军民争得一线生机的办法!他需要时间!需要喘息之机来整顿内部,调集四方兵马!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喵呜”声,在李世民脚边响起。
李世民低头,只见那只神秘的灰白猫——司通,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脚边。它没有像往常一样蹲坐或蜷缩,而是微微弓着背,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城下渭水北岸突厥大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而持续的、近乎威胁的“呜呜”声。它的尾巴焦躁地左右扫动着,脊背上的毛似乎都微微炸起,全身紧绷,仿佛进入了狩猎的状态。更让李世民心头微动的是,司通的目光并非散乱地扫视整个敌营,而是异常精准地锁定了突厥大营后方,那如同海洋般庞大、躁动不安的——战马群!成千上万的突厥战马,是这支骑兵军团最核心的机动力量和命脉所在!
司通这种状态,李世民曾在渭水破庙见过一次,那是它被野狗群围攻、濒死反击前的姿态!它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并且本能地锁定了威胁的源头!
“你也觉得……那些马,是关键?”李世民几乎是下意识地低语出声。他身边的房玄龄等人疑惑地看着皇帝对猫说话,不明所以。
司通似乎听懂了。它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瞳孔与李世民对视了一瞬,然后迅速低下头,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地上一只不知何时被它拖过来的、已经僵硬的死麻雀!它用力地撕扯着麻雀的内脏,弄得羽毛和血污四溅,然后叼起那血淋淋、内脏模糊的麻雀尸体,在李世民和众臣惊愕的目光中,将其放在了李世民锃亮的战靴旁边!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弥漫开来。
“陛下!这……”长孙无忌皱紧眉头,觉得这猫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行为怪异,甚是不吉。
李世民却抬手制止了他。他看着脚边那血淋淋的麻雀残骸,又看看司通那双依旧锁定着突厥战马群的金色瞳孔,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突厥人靠战马南下劫掠,如同猛禽捕食雀鸟,攫取血肉(财富)。但再凶猛的鹰隼,若被源源不断地投喂看似轻易可得、实则暗藏消耗的“腐肉”……会不会最终被撑死?或者……被驯化?
“消耗……”李世民喃喃自语,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房卿!杜卿!”
“臣在!”
“立刻拟旨!”李世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即日起,开国库府藏!倾尽所有绢帛、金银、珠玉!不是送去突厥大营!而是……在长安及周边州县,设立‘绢马互市’!以高于市价三倍……不!五倍的价格,向突厥各部收购战马!有多少,收多少!无论良驽!朕要用这长安的金银绢帛,买空他颉利的马背!”
“什么?!”房玄龄和杜如晦同时惊呼出声,满脸难以置信。长孙无忌更是急道:“陛下!万万不可!此乃资敌之举!倾尽国库买些无用的马匹,突厥人拿了我们的财货,只会更加壮大,后患无穷啊!”
李世民目光炯炯,指着城下突厥庞大的马群,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冷酷:“你们看!突厥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几何?他们远离草原腹地,深入我境,补给全靠掳掠,又能支撑多久?颉利敢陈兵渭水,所恃者,无非是其来去如风的骑兵!若朕用金帛为饵,诱使其各部贪图眼前暴利,将赖以生存、征战、甚至逃命的战马大量卖出……”
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笑意:“失去了足够战马的突厥骑兵,还是那支令人生畏的‘草原天灾’吗?他们庞大的军队,将变成一支行动迟缓、难以机动的累赘!他们换回去的金银绢帛,在这渭水之滨,不过是不能吃、不能穿的累赘!待朕缓过气来,调集四方勤王之师,一支失去了机动性、又被财富拖累的突厥大军……哼!”
房玄龄和杜如晦何等聪慧,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这哪里是资敌?这分明是一剂裹着蜜糖的致命毒药!用财富的幻象,去瓦解敌人最核心的战斗力!此计堪称釜底抽薪,狠辣至极!他们看向李世民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钦佩,同时也掠过一丝寒意——这位新皇的手段,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不择手段。
“陛下圣明!”两人齐声道,立刻领命而去。
司通蹲在李世民脚边,看着那血淋淋的麻雀尸体,又看看李世民眼中闪烁的、属于帝王权谋的冷酷光芒,金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它认出了这种光芒。那是在尼巴鲁神庭之上,它的父亲神王在权衡星系存亡时,也曾流露出的、摒弃了个人情感的绝对理性。它知道,李世民此举,是以巨大的财富和潜在的民生代价(国库空虚),去换取帝国存续的时间和空间。这是残酷的生存智慧。它低下头,无声地舔了舔自己干净的爪子。
“绢马互市”的旨意以最快的速度颁布执行。长安城内外,一夜之间竖起了数十座巨大的彩棚。堆积如山的精美绢帛、闪闪发光的金银锭、璀璨夺目的珠宝玉器,被堂而皇之地陈列出来,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大唐的官吏们高声吆喝着,用极其夸张的热情和慷慨,向任何愿意出售马匹的突厥人(无论身份高低)支付着令人咋舌的高昂价格。
起初,颉利可汗对此嗤之以鼻,甚至严令禁止部下交易,认为这是李世民的缓兵之计,是懦弱的表现。然而,巨大的利益如同最香甜的毒饵,对纪律本就松散的突厥各部首领和普通牧民,产生了难以抗拒的诱惑。
一匹在草原上可能只值几头羊的普通战马,在这里能换到足够一家人享用数年的精美绢帛!一匹稍好的马,就能换来沉甸甸的金银!那些闪闪发光的珠宝,更是让许多突厥贵族和首领眼红心热!禁令很快形同虚设。偷偷摸摸的交易开始出现,然后迅速演变成公开的、争先恐后的抢售狂潮!
突厥大营后方,那原本如同海洋般壮观的庞大马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萎缩!无数突厥士兵兴高采烈地捧着换来的金银绢帛回到营地,整个突厥大营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如同节日般的狂欢气氛。战马的嘶鸣声被讨价还价的喧嚣和得到财富的狂喜所取代。颉利可汗的暴怒呵斥,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赖以为生的机动力量,被大唐的金银绢帛一点点“买”走!一种强烈的不安,开始在他心中蔓延。
就在这经济绞索悄然收紧的同时,另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也在长安城的阴影里悄然铺开。
司通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屋脊墙头无声地穿梭。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观察者,它开始行动。它利用猫类天生的敏锐和灵巧,以及那近乎融入环境的隐匿能力,开始有意识地接触、串联起长安城内数量庞大的流浪猫群。
它不需要言语。一种源自古老血脉的本能领导力,以及一种对共同威胁(突厥人带来的陌生气息和潜在危险)的天然感知,让它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长安猫群的“无冕之王”。它蹲踞在高高的坊墙上,金色的瞳孔扫过下方,发出一声低沉而独特的喉音。很快,附近的阴影里、屋顶上、垃圾堆旁,探出了无数双或警惕、或好奇、或茫然的猫眼。黄的、绿的、蓝的、异色的……流浪的、家养的……各式各样的猫开始向它靠拢。
司通开始了它的“部署”。它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和气味标记,向这些猫传递着信息:那些穿着皮袍、浑身散发着浓烈羊膻味和汗臭、行为粗鲁的外来者(突厥人),是“敌人”。它们活动的区域,特别是那些突厥使者、密探可能频繁出入的馆驿(如鸿胪寺客馆)、酒楼(如西市胡商聚集的“波斯邸”)、妓院(如平康坊北里),是重点“监视”区域。
于是,一幅奇异的景象在长安城上演。
每当有突厥使者或疑似密探模样的人出现在街头巷尾,总会有几只,甚至十几只猫,“不经意”地出现在附近。它们可能懒洋洋地躺在墙头晒太阳,可能在垃圾堆旁翻找食物,可能互相追逐嬉戏打闹……看起来与寻常无异。然而,它们那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时刻锁定着目标的一举一动。它们的耳朵微微转动,捕捉着每一句交谈(尽管听不懂内容,但能分辨语调和情绪)。它们的鼻子翕动,记忆着目标身上独特的气味轨迹。
夜晚,则是猫群活动的高峰。司通如同一个暗夜的将军,蹲踞在秦王府一处隐秘阁楼的窗台上。这里成了临时的“情报中转站”。一只只完成“盯梢”任务的猫会悄然返回,或蹭蹭司通的腿,或用尾巴扫过窗棂,或用特定的叫声,甚至只是留下沾染了目标气味的毛发。司通则凭借其远超普通猫的智慧和记忆力,将这些零散的、看似无用的信息——目标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气味特征),停留了多久,交谈时情绪是否激动(叫声语调)——进行汇总、梳理。
它无法直接告诉李世民“突厥使者执失思力昨夜在平康坊‘醉仙楼’密会了东宫旧将某某,交谈激烈”,但它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
一日深夜,李世民在御书房中对着北境地图和斥候传回的零星情报苦思冥想,试图拼凑出突厥内部的动向和可能的突破口。司通悄无声息地跃上书案。在李世民惊讶的目光中,它叼起一支朱笔(当然,它咬的是笔杆末端),拖到地图上标注着“鸿胪客馆”的位置,用力地、反复地涂抹,留下一个刺目的红色印记。然后又跳到标注着“平康坊”的区域,同样用力涂抹。最后,它叼起笔,在地图上从鸿胪客馆到平康坊之间,歪歪扭扭地“画”了一条线,然后抬起头,金色的瞳孔紧紧盯着李世民。
李世民起初不解,但当他联想到近日猫群异常活跃的汇报(有宦官报告说宫内野猫似乎特别关注鸿胪寺方向,夜间平康坊屋顶猫影幢幢),再结合司通这极具指向性的“涂鸦”,一个念头豁然开朗!
“你是说……突厥使者,频繁往来于馆驿与平康坊之间?他们在那里……有秘密据点?或者……在密会什么人?!”李世民眼中精光爆射!
“来人!”李世民立刻下令,“给朕盯死鸿胪客馆!尤其是那个执失思力!还有平康坊北里所有胡人开设的酒楼妓馆!特别是‘醉仙楼’!给朕查!查清楚他们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皇城司的密探和百骑司的精锐立刻被调动起来,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按照皇帝提供的、近乎“神启”般的精准坐标,展开了严密布控。很快,一条条至关重要的情报被挖掘出来:执失思力在醉仙楼长期包下了一个隐秘包厢;东宫旧部、原太子府率更丞王珪的心腹家将频繁出入此地;甚至有证据显示,齐王李元吉生前蓄养的死士也与之有染!他们在密谋什么?是在传递情报?还是在策划里应外合?
李世民握着这些确凿的证据,心中冷笑不止。这些证据,不仅是对付突厥使者的利器,更是他清洗朝堂、肃清玄武门之变后残余敌对势力的绝佳借口!他按兵不动,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最佳的收网时机。
渭水之畔,气氛依旧紧张如弦。大唐的“绢马互市”如火如荼,突厥大营内因财富分配不均而引发的争吵和不满与日俱增,颉利可汗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为了震慑大唐,显示武力,同时也为了平息内部的躁动,颉利决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武装巡游——他要亲率最精锐的附离军(可汗亲卫),在渭水南岸,大唐天子李世民的眼皮底下,耀武扬威!
这一日,秋高气爽,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肃杀。颉利可汗身着金狼皮大氅,头戴象征最高权力的金冠,骑着一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踏雪乌骓”马,在一众彪悍的附离军护卫下,缓缓策马,踏上了渭水便桥!他身后,是旗帜鲜明、盔甲闪亮、刀枪耀目的突厥精锐骑兵,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压向长安!
颉利的目标很明确:他要让李世民亲眼看看突厥铁骑的雄壮!他要让长安城内的懦夫们肝胆俱裂!他要逼迫李世民在恐惧中,签下更加屈辱的城下之盟!他甚至幻想着,或许能一鼓作气,直接冲垮唐军脆弱的心理防线,兵不血刃地拿下这座富庶的都城!
长安城头,李世民早已率领文武百官登临。他一身金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面色沉静如水,但紧握腰间剑柄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看着颉利可汗那嚣张跋扈、视大唐如无物的姿态,看着那精锐的突厥骑兵步步紧逼,城头上的唐军将士无不怒发冲冠,却又感到一阵阵的无力。兵力悬殊,硬拼不得!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突厥人在天子脚下耀武扬威?
就在这千钧一发、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刻!
一道灰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芳林门城楼的阴影里疾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是司通!
它早已在城头观察多时,锁定了颉利可汗座下那匹最为神骏、也最为显眼的“踏雪乌骓”!这匹马,是颉利身份和力量的象征,也是此刻突厥军气势的核心!
司通的目标极其明确!它如同离弦之箭,精准无比地从城垛的缝隙中穿出,在众人(包括突厥人)惊愕的目光中,凌空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抛物线,直扑颉利可汗的坐骑!
颉利可汗正志得意满,享受着唐军那敢怒不敢言的憋屈,享受着身后铁骑带来的无上威势。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只猫!一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猫!竟敢从大唐的城楼上跳下来,直扑他的御马!
“什么东西?!”颉利惊疑不定。
电光火石之间,司通已经落在了“踏雪乌骓”宽阔的马背上!它没有丝毫停留,后腿在马鞍上猛地一蹬,借力再次跃起!这一次,它的目标是马头前方!
就在它身体越过马头,即将落地的瞬间,司通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它尾巴高高翘起,身体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将一泡滚烫的、带着浓烈猫骚味的尿液,精准无比地淋在了“踏雪乌骓”那正在喷吐白气的、敏感的鼻孔上!
“嘶聿聿——!!!”
“踏雪乌骓”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一股极其陌生、极其刺鼻、让它极度不适的浓烈气味瞬间冲入鼻腔!剧痛和强烈的刺激感让它瞬间发狂!它猛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苦嘶鸣!巨大的身躯疯狂地扭动、颠簸起来!完全不顾背上还骑着它的主人!
“啊!孽畜!稳住!稳住!”颉利可汗猝不及防,差点被直接掀飞出去!他手忙脚乱地死死抓住缰绳,身体在马背上剧烈摇晃,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可汗的威严?他头上那顶象征权力的金冠,更是歪斜欲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得太快!太诡异!太……匪夷所思!
城头上的大唐君臣将士,先是集体石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荒诞至极的一幕。随即,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压抑了许久的哄笑声如同潮水般在城头上爆发开来!
“哈哈哈哈!看啊!突厥可汗被一只猫尿了一脸!”
“好猫!干得漂亮!”
“尿得好!尿死这些突厥狗!”
哄笑声、叫好声、口哨声震天动地!充满了快意和嘲讽!唐军将士们连日来的憋屈、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极其荒诞却又无比痛快的宣泄口!士气瞬间暴涨!
而反观突厥这边,则是一片死寂和混乱!
神骏的“踏雪乌骓”还在疯狂蹦跳,颉利可汗狼狈地趴在马背上,努力控制着坐骑,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变得如同锅底一般漆黑!奇耻大辱!这简直是长生天降下的、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他身后的附离军精锐们,看着他们心目中如同天神般的可汗如此狼狈,看着对面城墙上唐军肆无忌惮的哄笑,军心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愤怒和一丝丝……莫名的恐惧,在队伍中弥漫开来。连战马似乎都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和那刺鼻的猫尿味,开始躁动地打着响鼻。
精心策划的武装巡游,耀武扬威的军事威慑,就在这一泡猫尿之下,彻底沦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颉利可汗苦心营造的压迫感,荡然无存!
李世民站在城头,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看着颉利那狼狈不堪、气急败坏的样子,看着己方将士那爆发出的、充满战意的哄笑,他紧握剑柄的手,缓缓松开了。一丝真正的、带着畅快的笑意,第一次出现在这位新帝的嘴角。他看向那只在完成“壮举”后,早已轻盈落地,几个闪跃便消失在渭水河滩乱石草丛中的灰白身影,眼神中充满了惊奇、赞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
这只猫,又一次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最关键的时刻,帮了他,帮了大唐!
“好……好一只神猫!”李世民低声赞叹,随即,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声如洪钟,响彻城头:
“将士们!看到没有?!突厥人,不过如此!一只猫尚敢凌其可汗之头!我大唐将士,难道还惧其刀锋吗?!”
“不惧!不惧!不惧!”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回应着他,士气高昂到了顶点!
李世民知道,心理战的胜负天平,已经在这一刻,被那一泡猫尿,彻底扭转了!
渭水便桥上那场荒诞的闹剧之后,颉利可汗的威望在突厥军中遭受了沉重打击。而李世民则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心理优势,展现出了他作为帝王的非凡胆略和智慧。
在兵力依旧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李世民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他仅率房玄龄、杜如晦、高士廉等六位文臣,策马出城,渡过渭水,单骑来到突厥大军阵前!他要与颉利可汗,隔水对话!
此举风险极大,无异于以身饲虎!但李世民深知,此刻的颉利,刚刚经历了“猫尿惊马”的奇耻大辱,内部因“绢马互市”而矛盾重重,军心浮动。他就是要用这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和无畏,在气势上彻底压倒对方!他要让颉利和所有突厥人看到,他李世民,大唐的新天子,绝非懦弱可欺之辈!
渭水河畔,秋风萧瑟。一边是李世民单骑六臣,从容淡定,气度如山。另一边,是二十万突厥铁骑,刀枪如林,杀气腾腾,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和不安。颉利可汗骑着另一匹备用的战马(踏雪乌骓还在闹脾气),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对面那个在万军阵前依旧泰然自若的年轻帝王,心中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忌惮和一丝……难以名状的寒意。
李世民隔着河水,痛斥颉利背弃盟约(武德七年曾有白马之盟),无端兴兵,勒索财物,涂炭生灵!其言凿凿,其声朗朗,带着凛然正气和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颉利被斥得哑口无言,他身后的突厥将领们,看着李世民那单薄却如山岳般的身影,听着他义正辞严的斥责,再联想到可汗被猫尿滋脸的狼狈,军心更加动摇。
就在这时,李世民身后,长安城方向,突然鼓声震天!旌旗招展!无数唐军将士的身影出现在城头,盔甲鲜明,刀枪耀眼!更远处,烟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正在驰援!这正是李世民早已安排好的疑兵之计!他要让颉利相信,大唐的援军已至!
颉利可汗看着长安城头突然出现的“大军”和远方的烟尘,再看着眼前气定神闲、仿佛胜券在握的李世民,又想到自己营中那日益减少的战马和因分赃不均而争吵不休的部下……他终于动摇了,胆怯了!
心理防线一旦崩溃,便再难收拾。颉利可汗强作镇定,色厉内荏地辩解了几句,最终在李世民强大的气势和虚实难辨的疑兵面前,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双方最终在渭水便桥上,再次杀白马为盟!突厥退兵!
看着突厥大军如同退潮般缓缓北撤,卷起的烟尘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李世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背后早已被冷汗浸透。这一场豪赌,他赢了!用智慧、勇气和一点点来自“神猫”的荒诞运气,为初生的大唐帝国,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回城的路上,李世民策马缓行。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低头,看向不知何时又悄然出现在他马镫旁、安静跟随的司通。
“绢帛耗空府库,买其战马筋骨。”李世民低声自语,像是在总结,又像是在对司通诉说,“猫眼洞察幽微,破其暗中勾连。”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带着一种帝王的凝重:
“一泡热尿惊其御马,泄其心胆气焰……”
“此三策,环环相扣,虚实相济……然……”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和急切。突厥虽退,但只是暂时的。颉利经此大辱,必怀恨在心。突厥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并未真正解除。而国内,百废待兴,玄武门之变的余波仍需平息,东宫、齐王残余势力需要彻底铲除。他需要时间,需要力量!一股迫切想要彻底解决北方边患、一雪前耻、甚至主动出击、犁庭扫穴的复仇之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他想起了被突厥掳掠、惨遭蹂躏的边民,想起了渭水之畔那嚣张的嘴脸,想起了自己被迫签下盟约的屈辱……
“朕……真想立刻点起倾国之兵,踏平漠北!将这突厥狼巢,连根拔起!永绝后患!”李世民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杀伐之气,握紧了马鞭。
就在这时,司通突然加速,跑到了李世民马前。它停下脚步,转过身,拦在了路中央,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李世民。
“嗯?”李世民勒住马缰,不解地看着它。
司通没有叫,也没有其他动作。它只是低下头,伸出右前爪,用一种近乎轻柔的、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动作,轻轻地、稳稳地,按在了路边田埂上一株刚刚抽穗、在秋风中摇曳的、沉甸甸的麦穗之上。金黄的麦穗被猫爪压弯,饱满的谷粒几乎触碰到泥土。
然后,它抬起爪子,轻盈地跳开两步,又伸出爪子,按在了旁边一架被农夫遗弃在田头、沾满泥土的犁铧那冰冷、坚硬的木柄之上。锋利的铁犁头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它抬起头,再次看向李世民。金色的瞳孔里,没有言语,却传递着一种跨越物种的、关于力量与平衡的古老智慧。
麦穗,脆弱,代表着生机、收获、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
犁铧,坚硬,代表着破坏、开拓、征战杀伐的力量。
李世民看着那被猫爪压弯的麦穗,再看看那冰冷的犁铧,胸中那炽烈的复仇之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瞬间明白了司通想要告诉他什么。
征伐漠北,犁庭扫穴,固然痛快!但倾国之兵一动,耗费的将是刚刚经历战乱、亟待休养生息的大唐的元气!是无数像这麦穗一样脆弱的黎民百姓的口粮和性命!是千疮百孔的帝国根基!他刚刚用尽智慧甚至带着屈辱才换来的宝贵和平与发展时间,难道就要为了宣泄一时的愤怒而亲手毁掉吗?
破坏容易,建设艰难。
力量需要尺度。
愤怒需要克制。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帝王之仁,泽被苍生,国祚绵长。
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一时一地的杀伐征服,而在于懂得在何时挥舞犁铧开疆拓土,在何时呵护麦穗滋养万民!在于懂得力量的……尺度!
李世民胸中的杀意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厚重的责任感。他看着司通,看着它爪下那沉甸甸的麦穗和冰冷的犁铧,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清明而坚定。
“朕……明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万物……皆有尺度。”
他调转马头,不再看向北方突厥退去的烟尘,而是望向了沐浴在金色夕阳下、逐渐恢复生机的长安城,望向了城郭之外,那广袤的、等待耕耘与收获的土地。
“回宫。”李世民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传朕旨意:自即日起,与民休息,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北境诸军,加强戒备,修缮城防,广置烽燧,屯田戍边。无朕旨意,不得擅启边衅!”
“诺!”随行的房玄龄、杜如晦等人齐声应道,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年轻帝王的钦佩。他们知道,一场席卷帝国的风暴暂时平息,而一个以“尺度”为治国圭臬的崭新时代,正在这渭水的落日余晖中,悄然开启。
司通蹲在田埂上,看着李世民远去的背影,夕阳将它的影子也拉得很长。它低下头,舔了舔爪子,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沉甸甸的麦穗和冰冷的犁铧。它知道,自己领悟的第三句话,已经在这个人类帝王的心中,悄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