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融化的紫铜与暗金,沉沉地泼洒在锡安的丘陵与高耸的城堞之上。深秋的风,裹挟着死海盐粒的粗粝和橄榄树林的微苦,刮过街道,卷起尘土和枯叶,抽打在旅人褴褛的袍角与骆驼疲惫的腿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气息:新凿石料刺鼻的石灰味、焚烧献祭牛羊油脂的浓重焦糊腥气、人群拥挤处无法驱散的汗臭体味,还有远处隐约飘来的、某种古老岩石在巨大压力下缓慢释放出的、冰冷而带着微弱金属感的辐射尘埃气息——这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味道,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司通的灵魂深处。
它来了。穿过千年风霜,跨越无数战场与废墟,拖着这具灵能枯竭、疲惫不堪的躯体,终于抵达了这片被人类称为“圣地”的土地——锡安。
它伏在一处低矮民房的平屋顶边缘,灰白相间的毛发在晚风中微微拂动,沾满了自埃及沙漠跋涉而来、一路未曾抖落的黄沙。原本健硕如猞猁的体型,因灵能的持续枯竭和漫长旅程的消耗,已显出了几分嶙峋,肋骨在短毛下隐约可见。那双标志性的金色瞳孔,曾经能洞察幽微、燃起灵能火焰,此刻却像蒙尘的琥珀,光泽黯淡,唯有深处沉淀着跨越了地质纪元的疲惫与沧桑。它轻轻舔舐了一下前爪上一道不易察觉的陈旧裂口——那是灵能不足导致的自愈能力严重衰退的证明,伤口边缘的皮肉泛着不健康的灰白。它体内那源自神王血脉的微弱灵能之泉,如今只剩下几近干涸的泥泞洼地,每一次微弱的涌动都伴随着灵魂深处磨砂般的痛楚。藏匿在它胸口柔软毛发下的,是那片来自盘古锏的青铜碎片,温润依旧,却如同沉眠的火山,内里的伟力早已沉寂,仅剩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如同对遥远牺牲的最后慰藉。
然而,就在它踏入这座古老城市门槛的瞬间,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猛烈地撞击着它疲惫的灵魂!那并非声音,也非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共鸣,一种跨越时空的坐标呼唤!冰冷、精密、带着尼巴鲁星风筝电厂特有的高频嗡鸣与星辰坐标的几何韵律,如同故乡星球最后一声悠长的叹息,穿透了圣殿山厚重的岩石、宏伟的建筑群、以及无数人类信仰汇聚成的无形精神场域,精准地刺入了它的感知核心。
风筝电厂的核心碎片!
它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向城市北端那座拔地而起、在暮色中更显庞大压迫感的圣殿山。希律王倾尽国力、耗费数十年的扩建工程已近尾声,巨大的白色石灰岩方石垒砌成令人窒息的基座和墙体,在夕阳的余烬里反射着冰冷而威严的光。山巅之上,圣殿的金顶如同燃烧的巨烛,刺破暮霭,将最后的光辉投向大地,也投向山脚那座如同狰狞铁拳般扼守要冲的罗马军事堡垒——安托尼亚堡。那呼唤的源头,那故乡星球的遗骸,那蕴含着足以改变世界力量的潘多拉魔盒,就深埋在这片被人类视为“世界中心”的山体之下,被包裹在人类最神圣的信仰殿堂与最严酷的军事机器的双重核心之中!
司通的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枯竭灵能带来的钝痛。那呼唤是如此清晰,如此迫切,如同月羽残魂在绿液中哀鸣的回响,又似盘古戬化锏前那决绝眼神的凝视。它无法抗拒,也不能抗拒。
夜,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锡安。城中的喧嚣并未完全平息,但已从白日的鼎沸转为一种压抑的窸窣:巡逻罗马士兵沉重皮靴踏在石板路上的规律回响、遥远街角醉酒士兵的模糊叫嚷、更远处圣殿区祭司们为次日晨祷进行的最后低诵。空气里弥漫着未散尽的祭品焦糊味、劣质橄榄油灯燃烧的烟气和露水降临时泥土的微腥。
司通如同一道贴着阴影移动的灰烟。它灵巧地避开主要街道,在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巷弄、废弃房屋的断壁残垣、甚至民居后院堆积杂物的角落间无声穿行。猫科动物与生俱来的夜视能力在黑暗中展开一个灰白而清晰的世界,弥补了它灵能感知大幅削弱的缺憾。每一次落脚,肉垫都精准地避开松动的碎石和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它敏锐的嗅觉捕捉着空气中复杂的“地图”:汗味、牲畜粪便、烤饼香气、金属锈蚀、还有那始终如同冰冷磁石般牵引着它的、来自圣殿山地底深处的微弱辐射与能量波动。
距离圣殿山越近,那能量脉动就越发清晰。它甚至能“听”到一种极其细微、如同无数精密齿轮咬合运转的嗡鸣,那是风筝电厂核心碎片在陌生的星球地壳深处,遵循着自身残存的逻辑,缓慢运转、释放着维持自身稳定所需的最低限度能量。这声音是故乡的挽歌,也是潜在的丧钟——任何一丝不稳定的外泄,都可能引来无法预知的灾难。
然而,司通敏锐地察觉到这能量的流动并非完全平稳。那冰冷的脉动中,夹杂着极其微弱但频率异常的“涟漪”,如同平静湖面下暗藏的湍流。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它。是圣殿山庞大的建筑群对地壳造成的持续压力?是罗马人在安托尼亚堡进行某种地下挖掘触动了结构?亦或是核心碎片本身在漫长的地质变迁中终于出现了衰变的不稳定?
它必须靠近,必须亲眼确认!
安托尼亚堡巨大的黑影如同一头匍匐的钢铁巨兽,横亘在圣殿山西北角,扼守着通往圣殿山区的要道。堡垒外墙高耸陡峭,由切割整齐的巨大石块砌成,冰冷的表面在稀疏星光下泛着铁灰色的光。堡垒上方,罗马哨兵的身影在火把的光晕中来回走动,盔甲和武器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司通潜伏在堡垒外墙下一条深深的排水沟阴影里。沟底残留着白天冲刷下来的污物和积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它毫不在意,金色的瞳孔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视着上方坚固的墙体。岁月的侵蚀和风雨的剥啄,在那些巨大的石块上留下了细微的痕迹——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纵向裂纹,从接近地面处向上蔓延了大约一人高,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枯黄的杂草;几块石料边缘因风化而变得相对粗糙;靠近堡垒基座转角的地方,一块巨大的奠基石似乎因地质沉降而与其他石块产生了极其微小的错位,留下了一道狭窄的、不足一指宽的缝隙,通向黑暗的内部。
就是这里!司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它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将耳朵紧贴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屏息凝神。墙体内,传来模糊的、有节奏的震动——那是堡垒深处士兵巡逻的脚步。它等待着,计算着脚步的间隔和方向,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光。
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堡垒的另一侧。就是现在!
司通动了。没有助跑,纯粹依靠猫科动物瞬间爆发的恐怖腰腹力量。灰白色的身影如同一道贴着墙壁射出的闪电,精准无比地扑向那道狭窄的石缝!前爪的利爪在接触到石壁的瞬间无声地弹出,深深抠入石缝边缘风化粗糙的微小凹陷里,提供着关键的抓力。后腿猛地蹬在下方一块凸起上,整个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力量向上收缩、挤压!
粗糙冰冷的岩石摩擦着它的毛发和皮肤,带来一阵刺痛。缝隙狭窄得令人窒息,几乎要将它的肋骨压断。它甚至能闻到石缝深处更浓重的潮湿霉味和某种金属锈蚀的气息。它咬紧牙关,调动着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灵能,不是为了攻击或防御,而是极其精微地作用于自身——让骨骼在瞬间变得更加柔韧,让肌肉纤维以最高效率收缩,减小体积!
一阵令人牙酸的、极其轻微的刮擦声响起,是利爪和皮毛与岩石最直接的摩擦。司通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被挤压出去了。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它的身体终于强行挤过了那最狭窄的瓶颈!前半身探入了一个相对宽敞的黑暗空间。
这里似乎是堡垒基座内部一个废弃的、狭小的储藏夹层或是建筑结构留下的空隙,弥漫着陈年的灰尘、腐朽木料和老鼠粪便的浓烈气味。司通顾不上喘息,立刻将整个身体拖了进来,无声地落在地面厚厚的积尘上。它迅速蜷缩进最黑暗的角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金色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黑暗中,只有几只受惊的老鼠吱吱叫着,飞快地窜入更深的缝隙。
暂时安全。司通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它低头舔舐着前爪和身体两侧被粗糙岩石刮出的细小伤口,淡淡的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散开。这点疼痛与它经历过的宇宙级创伤相比微不足道,但此刻却格外鲜明地提醒着它这具躯体的脆弱。它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那地底深处传来的召唤。
这一次,没有了厚重城墙的阻隔,那风筝电厂核心碎片的能量脉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那冰冷的、带着精密几何美感的能量流,如同故乡尼巴鲁的血液,在圣殿山庞大的岩石基座深处缓缓流淌、循环。司通甚至能隐约“看”到其无形的轮廓——一个巨大而残缺的菱形网格结构,深深嵌入古老的地层,无数细微的能量丝线如同神经末梢,向四面八方延伸,与岩石、地下水脉甚至上方庞大的人类建筑群发生着复杂的交互。正是这种交互,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能量场域,如同一个巨大的天然屏蔽罩,将核心碎片那过于“非自然”的能量特征巧妙地隐藏在了人类信仰汇聚所产生的强大精神背景“噪音”之下。若非司通与之同源的血脉感应,几乎不可能被外界察觉。
然而,就在司通为这精妙的“伪装”稍感一丝庆幸时,它的感知猛地捕捉到了核心能量流中那丝不和谐的“涟漪”!这涟漪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自核心碎片内部!在那些稳定的能量循环路径边缘,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毛细血管破裂般的能量束正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它们微弱,却带着一种危险的躁动和衰败的气息,如同一个精密仪器内部出现了不可逆转的磨损裂纹。更让司通心头一沉的是,这些逸散的能量束中,有一部分正丝丝缕缕地向上渗透,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浸润着构成圣殿地基和部分墙体的巨大岩石!
司通猛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它瞬间理解了危险所在:这些逸散的、带着衰败与不稳定属性的能量,正在缓慢地改变着圣殿山基石的物理性质!就像水滴石穿,或许短时间内看不出任何异常,但长此以往,当这种“浸润”积累到某个临界点,或是遭遇一次强烈的地壳震动(这在锡安并非罕见)……后果不堪设想!圣殿的崩塌只是表象,更可怕的是核心碎片本身失去稳定屏障后的能量失控爆发!那将是席卷整个区域的灾难!这绝非危言耸听,尼巴鲁撞击亚马特的毁灭景象瞬间在它脑中重现!
必须阻止!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它灵魂中炸响。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焦灼和决绝,压过了灵能枯竭带来的沉重疲惫。司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一只前爪猛地按在了身下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不是依靠残存的灵能,而是纯粹依靠这具被神王血脉淬炼过的猫科动物躯体的力量!锋利的爪尖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带着它守护的意志和刻骨的忧虑,狠狠地、深深地抠进了古老岩石的缝隙之中!
“咯吱——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刺耳的刮擦声,在这死寂的狭小空间里响起。爪尖与顽石剧烈摩擦,迸溅出几粒微小的火星,瞬间照亮了司通紧绷的脸庞和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金色眼眸。它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利爪死死地嵌入石缝,仿佛要将自己钉在这片土地,钉在这危机潜伏的圣地核心!爪根传来钻心的疼痛,岩石的冰冷和坚硬透过爪尖直刺骨髓。
露西的族人啊…你们虔诚膜拜的神迹基石之下,沉睡着我必须守护的…也是可能毁灭你们的…潘多拉魔盒! 无声的呐喊在司通的灵魂深处震荡。它维持着这个近乎自残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像,唯有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穿透了层层岩石,死死锁定着地心深处那团既带来希望又潜藏灭世危机的冰冷光芒。守护的重担,从未如此刻般沉重而急迫地压在这只孤猫的肩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寒意刺骨。司通终于缓缓松开了几乎要嵌进石缝里的爪子。爪尖传来阵阵钝痛,沾染着石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它默默舔舐着伤口,金色的瞳孔依旧警惕地扫视着狭小空间外的黑暗。堡垒深处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声规律地传来,如同这座钢铁巨兽沉睡的鼾声。
它需要更清晰的视野,更高的位置,去俯瞰这片危机潜伏的圣地全貌。堡垒内部向上攀爬风险太大,它必须另寻出路。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上方不远处,有极其微弱的风声流过——那里应该有通风口或破损的缺口。
司通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它沿着夹层内壁粗糙的石块向上攀爬,利爪在缝隙和凸起处寻找着力点,动作轻盈而迅捷,如同一只巨大的壁虎。很快,它在头顶斜上方发现了一个狭小的、被腐朽木栅栏半封住的通风口。木栅早已被虫蛀鼠咬得千疮百孔。司通用力一顶,伴随着轻微的木头断裂声,它灵巧地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