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又逛了一整天,韩安禾确实感到一阵倦意袭来,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韩安珩虽然精神还好,但看到姐姐累了,也准备起身收拾碗筷。
颜菀白将姐弟俩的疲态看在眼里,温柔地笑着阻止了他们:“行了,今天你们是寿星,最大。这些碗筷我和宋同志来收拾就好,你们快回屋休息吧。”
“这怎么行,颜姐,哪能都让你们忙活。”韩安禾有些不好意思。
宋文镜也温和地劝道:“听她的吧,这点碗筷很快就好。寿星今天有特权。” 他说话时目光沉静,却自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姐弟俩推脱不过,再加上米酒的后劲微微上头,带来一丝舒适的慵懒,便不再坚持。
韩安禾笑着道了谢:“那就辛苦颜姐和宋哥啦!” 韩安珩也道谢后,跟着姐姐各自回了屋。
等东院这两间屋子的门轻轻合上,院子里便只剩下颜菀白和宋文镜两人,以及桌上尚未收拾的碗碟。
煤油灯的光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颜菀白正要动手收拾,却见宋文镜并没有立刻去拿碗筷,而是微微侧过身,像是有些犹豫,又像是下定了决心。
从他那件半旧中山装的内侧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扁平的、用浅色碎花纸仔细包裹的小盒子。
他的动作有些郑重,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颜同志,”他将那小盒子递到颜菀白面前,声音比平时更低柔了几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个……给你。”
颜菀白微微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被精心包裹的盒子上,又抬起,对上宋文镜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和温和的眼睛。
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白皙的脸颊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如同白玉染上了胭脂,在昏黄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却美得惊心动魄。
她伸出手,指尖微凉,接过了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小盒子。入手是纸张细腻的触感。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如同羽毛拂过水面,带着一丝罕见的羞涩。
宋文镜看着她接过,看着她脸上那抹动人的绯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满足感悄然蔓延开来。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推了推眼镜,转身开始利落地收拾碗筷,仿佛刚才那郑重其事的赠予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颜菀白握着那个小盒子,站在原地,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不同于寻常礼物的温度,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漾开一圈圈细微的、陌生的涟漪。
空气中,似乎除了饭菜的余香和米酒的甜醇,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雪花膏的淡雅香气,以及一种无声流淌的、微妙的情愫。
颜菀白看着宋文镜动作略显急促却依旧有条不紊地收拾着碗筷,那副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耳根却微微泛红的模样,让她眼底不禁溢出柔软而明亮的光彩。
她嘴角弯起一抹清浅却真切的笑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带着他手心温度的小盒子收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便走上前,默默地拿起干净的布,擦拭起洗好的碗筷。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洗,一个擦,偶尔因为传递碗碟,指尖会有短暂的、不经意的触碰,随即又快速分开。
没有人说话,院子里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和碗碟轻微的碰撞声,但一种无声的、温暖而安宁的气氛却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觉得舒适和心动。
煤油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靠得很近,仿佛也沾染了这份静谧的美好。
而回到自己屋里的韩安禾,并没有立刻上炕睡觉。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因为生日的余韵和那点微醺的米酒而有些兴奋。
她走到炕边,从炕柜最里头,取出了一个做工颇为精致的枣木小盒子。
盒子不大,表面打磨得光滑,带着岁月的温润光泽。她轻轻打开搭扣,掀开盒盖。
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红色绒布。绒布之上,赫然放着一块小巧秀气的上海牌女式手表!
银白色的表链在煤油灯下闪烁着低调而精致的光芒,白色的表盘,黑色的刻度与指针,显得简洁而大方。
手表的旁边,还整齐地放着两盒尚未开封的、不同香型的雪花膏,以及一小叠全国粮票。
这个木盒里存放的,都是段俊安寄给她的东西。每一样,在这个年代都显得格外珍贵和用心。
她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副手表上,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表面,思绪不由得飘回了昨天——
昨天下午,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在知青院外清脆地响起。“韩安禾!挂号信!还有包裹!”
她快步跑出去签收。包裹不大,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拆开外层厚厚的牛皮纸,里面就是这个枣木盒子。
盒子里除了这些物品,还有一封简短的信。
段俊安在信里的字迹一如他本人,挺拔有力,却在这一页信纸上,透出几分难得的、近乎笨拙的斟酌。
关于手表,他写道:上次在省城偶然看到这块上海表,我一眼看去,便觉得它格外配你,戴在你纤细的手腕上定然好看。权当是给你的生日贺礼,望勿推辞。
之前寄去的那盒,算着日子该见底了。黑省春寒料峭,风沙犹在,切记照顾好自己。另买了一盒茉莉香型的,你若不喜欢,可与人交换,万莫勉强。
最后,他的笔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将一叠钱票随信附上:你在乡下清苦,莫要太过苛待自己。看见喜欢的吃食、物件,便去买,无需节省。务必……照顾好自己。
通篇没有一句浮华的辞藻,更没有逾越界限的亲密话语,每一个字却都像是经过反复思量,沉甸甸地落在纸上。
那是一种属于军人的、沉默而实在的关切,不张扬,却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