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风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问道:
“娘,黑蛋刚在外头瞎囔囔什么呢?风风火火的,喊了一嗓子就跟阵风似的没影了。”
姚春花头也没抬,手里的动作不停,利索地将肥兔和母鸡分开放置,没好气地笑骂道:“还能囔囔啥?指使你这个当爹的给他那只宝贝兔子做个结实窝!这会儿早屁颠屁颠跟他二叔去知青院献殷勤去了!”
想着自家二儿子领着孙子远去的身影,姚春花脸上非但没有半分醋意,眼底反而漾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了然与欣慰。
对于两个儿子心里头渐渐装满了各自在意的人,她这个当娘的,是真的一点也不吃味,甚至乐见其成。
她当年之所以在众多提亲的人家里,一眼相中了段定国,除了他本人那股子踏实肯干、眼神清正的劲儿,更重要的就是看中了段家这条一脉相承的“根”。
老段家在这一片是出了名的出情种,疼媳妇儿,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而且,她家老头子年轻时,那模样真是没得挑,高大挺拔,眉目深邃周正,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俊后生,不知牵动了多少大姑娘的心。
老二段俊安那副英挺的模样和偶尔倔强的神情,简直就是跟他爹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起往事,姚春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嫁进段家的时候,上面的公公婆婆就极为恩爱。
婆婆是个温和娴静的性子,说话总是轻声细语。
而那时已是老村长的公公,则把老伴疼到了骨子里,家里从来没什么婆媳争斗、立规矩的糟心事。
她没过门时担心的那些婆婆压迫,半点没体会过,反倒被婆婆当亲闺女一样疼。
那位后来当了老村长的公公,是真心疼惜婆婆早年生育落下的病根,在那个普遍讲究多子多福、甚至民国时期有点家底的男人动辄纳妾彰显能力的年代里,他竟然顶住了所有的流言蜚语和宗族压力,就只生了段定国这一个独苗,再不肯让老伴受半点生育之苦。
等到段定国一成家,老两口更是干脆利落地就把他们小夫妻分出去单过了,美其名曰“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日子”,实则是不想给小辈添任何麻烦,也守着他们老两口清净恩爱的时光,这份开明与豁达,在当时简直是凤毛麟角。
在那种“父母在,不分家”、“四世同堂才是福”的观念根深蒂固的年代,段家这种做法简直是独树一帜,没少被人议论。可老村长就这么做了,只因心疼老婆。
姚春花是切身经历过、亲眼见证过段家男人这种近乎“离经叛道”的深情和担当的。
她享受过公公婆婆那份相濡以沫的温情,更切身体会过自家老头子几十年如一日、藏在粗粝外表下待她的细腻和好。
她自己就是从这样的福窝里过来的,深知夫妻和睦对于一个家的重要性。
她自己尝过蜜,自然也不是那等看不得儿子媳妇好的恶婆婆。
她心里头盼着的,就是孩子们也能像他们老段家祖辈、父辈一样,找到真心相待的人,夫妻和和美美,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所以她才能对韩安禾那样一个看似“不合适”的姑娘生出包容和怜惜,也从不拿旧规矩苛待怀了身孕的大儿媳。
不然,若是换了别的人家,儿媳妇别说只是身子弱想清静养着,就算像萍子这样怀了身子,只要还没到发动生产的那一刻,哪能闲着不干活?怕是早就被念叨偷懒耍滑、娇生惯养了。
但在她姚春花这儿,只要孩子们自己乐意,互相疼惜着把日子过好,她就觉得比什么都强,比什么都让人心安。
段长风一脸迷茫地重复道:“献殷勤?给谁献殷勤?”
他一时没完全明白母亲这话里隐含的深意和调侃,只觉得自家儿子和二弟这组合跑去知青院有点稀奇。
但他素来是个实在性子,想不通便也不多计较,看着姚春花忙碌的身影,很自然地就挽起袖子上前,帮着母亲一起归置那些还带着湿气的猎物,手脚麻利地开始处理起来。
而另一边的段俊安,带着兴奋雀跃的黑蛋,已经来到了知青院东头那排矮房前。
韩安珩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眉头微蹙,目光在他姐姐和那个高大的军人之间来回逡巡。
他看着韩安禾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只毛茸茸、蹬着腿的小兔子捧在怀里,脸上绽放出难得一见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那笑容纯粹得晃眼。
而站在她对面的段俊安,平日里冷硬的眉眼此刻柔和得不像话,深邃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姐姐身上,嘴角噙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柔笑意。
而他那调皮捣蛋的侄子黑蛋,正叽叽喳喳地比划着,似乎在炫耀这兔子的来历。
这画面…韩安珩心里头的疑惑越来越重。对于这两人之间明显不同寻常的氛围,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按理说,以他韩安珩护姐如命的性子,早就该像防贼一样防着任何试图靠近姐姐的雄性生物,更别提段俊安这种明显“图谋不轨”的。
可奇怪的是,他从始至终,竟从未真正出手阻拦过两人的接触。
这其中的缘由,说起来其实也简单。
首先,段俊安的身份特殊。他是来乡下养伤的军人,伤好了自然就要归队。
在韩安珩看来,这人就像一阵偶然吹过田埂的风,短暂停留后便会消失无踪。
既然注定是过客,只要他言行规矩,不越雷池半步,占不到姐姐实质性的便宜,那姐姐一时兴起,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甚至像现在这样收下点小礼物,韩安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横竖是他姐占人家点小便宜,等风过去了,人走了,这点短暂的交集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韩安珩内心深处有着绝对的底气。
他们远在北京的父母,是绝无可能允许娇生惯养的姐姐嫁到这种穷乡僻壤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