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莞白端着满满一盆发好的面团跨进门槛,她乌黑的麻花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颜莞白一眼就看见坐在小板凳上摘菜的韩安禾。
韩安禾坐在小板凳上,受伤的脚搁在倒扣的箩筐上,她正将一把翠绿的婆婆丁放进竹篮里,菜根上还带着湿润的黑土。
她仰起脸,晨光为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暖色:“我坐着干活不碍事的。”说着拿起一个沾着泥的土豆,小刀在指间灵活转动,“总不能什么都让你们干。”
想到昨晚颜莞白精心帮自己上药的场景,她愣是没敢用灵泉水,就怕伤口好得太快会引起怀疑,不过颜莞白不愧是女主,配的药粉效果很好,她起来那会就感觉没那么疼了。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大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翻滚的水泡顶得锅盖轻轻颤动。
韩安禾往灶膛里添了把松枝,跳跃的火光将她的侧脸映得通红。
她望着颜莞白在案板前忙碌的身影,那双有些粗糙的手揉捏面团时却异常灵巧。
面团在案板上发出“啪啪”的声响,每个剂子都被揉得圆润饱满。
“颜姐,你手艺可真好。”韩安禾由衷地赞叹,声音几乎被锅里的水汽淹没。她想起在现代自己第一次蒸馒头时,成品硬得能砸核桃的惨状,不禁莞尔。
颜莞白转头冲她笑了笑,突然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块红糖,眼疾手快地塞进她嘴里:“你这丫头,嘴抹了蜜似的。”红糖在舌尖化开,先是浓郁的甜,继而泛起微微的焦香,最后留下一丝甘蔗的清新。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韩安珩抱着一捆柴火冲了进来,额头上挂着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粗重的喘息声还没平复,就看见姐姐包着纱布的脚,急得把柴火往地上一扔,干燥的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姐!你怎么——”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溜圆。
韩安禾安抚地拍了拍弟弟的手臂,触到他紧绷的肌肉:“颜姐的药效果很好,我已经好很多了。”她故意活动了一下脚踝,证明自己确实无碍。
韩安珩蹲下身,仔细端详着姐姐的神情。确认她真的没有逞强后,他才长舒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手帕:“姐,路上摘的野草莓,给你留着。”
他早上天不亮就去打了猪草,顺便在山脚下捡了些枯枝回来。
现在放下柴火还要赶着去上工,“我得去上工了。”临走前又不放心地转向颜莞白,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手势,“颜姐,我姐就麻烦你多照看了。”
颜莞白挥着擀面杖笑骂:“赶紧走你的!”但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颜莞白不由得感叹:“你们姐弟俩的感情真好。”
望着弟弟匆匆离去的背影,韩安禾心里泛起一阵暖流。
韩安禾捏着野草莓的细梗,红艳艳的果实在指尖轻颤:“我从小身子就不好,安珩一直把自己放在哥哥的位置上照顾我。”举起手帕递向颜莞白,“颜姐,尝尝吧。”
颜莞白将揉好的馒头坯子放进蒸笼,顺手拿起一个野草莓吃了起来:“你这情况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吗?”
“不是的。”韩安禾摇摇头,也拿起一颗野草莓细细品尝起来,“是在三岁那年,不小心落水,病了一场,落下病根后就这样了。”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沉入了记忆的深潭。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夏天回乡下外婆家,三岁的韩安珩贪玩,非要背着大人去河边。
她死死拽着弟弟的衣角,却被韩安珩急着挣脱,用力过猛,反而把她推下了河岸。
冰凉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耳边只剩下咕噜咕噜的水声和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被路过的村民救起时,肚子里灌满了浑浊的河水,大人们倒提着她拍背好久,她才缓了过来。
从那以后,活泼好动的韩安珩像变了个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连最喜欢的弹弓都收了起来。
她仿佛又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每天放学第一个冲回家,就为确认她有没有按时吃药;看见他省下零花钱,就为给她买包话梅开胃;看见他从小到大都跟自己一个学校,只为每天能陪她走路上学...
韩安禾轻轻叹了口气,三岁的孩子哪懂得控制力道?可这份自责却像种子一样在弟弟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试过无数次开解,可韩安珩总是笑着岔开话题,转身又像老妈子一样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韩安禾轻轻叹了口气,将削好的土豆放进清水里。她知道,除非自己的身体彻底好起来,否则弟弟永远无法原谅那个小时候的自己。
此刻,在通往村庄的黄土路上,一辆军用吉普车正穿过苍翠的白桦林。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惊飞了林中的山雀,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车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命运的齿轮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缓缓转动,这个看似平凡的夏日,即将因为远道而来的访客而掀起意想不到的波澜。
晌午的日头正毒,蝉鸣声此起彼伏。
段定国带着段铁柱一行人踩着晒得发烫的土路走来时,远远就看见那几间新起的土坯房在阳光下泛着淡黄色的光。
房顶新苫的茅草齐整厚实,檐下还挂着串红辣椒,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他站在新砌的院墙外,满意地点点头。
“这房子起得讲究。”段定国眯着眼打量,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门框上光滑的榫卯。
到底是花了钱的,连窗棂都用砂纸打磨过,没有一根毛刺。
他在心里盘算着,等知青们回城了,这房子给村里时,至少还能用上二三十年。
韩安禾听见动静,赶忙放下手中的菜筐,拄着韩安珩今早特意给她做的拐杖站起身来。
那拐杖是用一根笔直的槐树枝削成的,顶端还细心地缠了几圈粗布,免得硌手。
她扶着门框,一瘸一拐地往院门口走,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几位叔来了,快进屋坐,我这就给你们倒水。”